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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拖拉机该加油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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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年秋的账本,“他忽然将抹布甩在石磨上,“杨家沟的堤坝款。“

许瑶望着铁盒里五颗裹着玻璃纸的薄荷糖,突然想起去年腊月三姐托孙志强捎来的麦芽糖——那些黏糊糊的糖块总裹着供销社包点心的油纸,纸角印着褪色的“1973“。

夜露打湿了老槐树的枝桠,薛寒从裤兜掏出团皱巴巴的卷烟纸。

许瑶借着月光辨认出纸上潦草的算式,七三年秋的工分记录与粮站收购单的数字像错位的齿轮,怎么都咬合不上。

“三姐家的鸡窝。“

薛寒忽然用鱼叉尖在泥地上划出歪扭的箭头,“去年冬天新砌的。“

许瑶想起那些掺着碎瓷片的黄泥,此刻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

当第一声犬吠撕开夜幕时,她攥着薛寒的袖口钻进篱笆墙的阴影里,指尖触到他袖管里藏着的硬皮本——那是许父咳血时都不肯离身的家庭账本。

三更天的梆子响过三遍,薛寒蹲在鸡窝旁捏碎块黄泥,碎瓷片上残存的蓝印花纹与许家被三姐借走的腌菜坛如出一辙。

许瑶翻开账本的手忽然颤抖,七三年九月十七日那页,父亲用红笔圈住的“药费五元“旁,沾着抹淡褐色的痕迹——正是三姐最爱往鬓角抹的茶籽油。

晨雾漫过打谷场时,许瑶在薛寒的军大衣里翻出半截铅笔。

他们蹲在村委后墙的草垛旁,将碎瓷片与账本并排摆在磨刀石上,薛寒粗粝的指尖划过那些错位的数字,忽然在她手背按了按:“等会我去找拖拉机。“

日头爬上祠堂飞檐时,村长披着满身杨树皮碎屑推开院门。

许瑶望着他沾满泥浆的千层底布鞋,忽然想起昨夜薛寒塞给她的薄荷糖——此刻正在铁盒里叮当作响,像在应和远处突突驶来的拖拉机声。

“七三年秋的账本,“薛寒将鱼叉重重戳进晒谷场的石缝,“该在杨家沟的堤坝里。“

三姐尖利的笑声刺破村委会的窗纸时,许瑶正把家庭账本摊在蒙着红布的八仙桌上。

煤油灯将三姐鬓角的茶籽油映得泛光,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戳向许父的字迹:“瞎子记的账能当真?“

薛寒忽然将拖拉机钥匙拍在桌角,金属撞击声惊飞了梁上的家雀。

许瑶望着钥匙上沾着的黄泥,突然从账本夹层抽出张泛黄的供销社票据——七三年九月十七日的五元药费单,盖着鲜红的“现金付讫“章。

“赊账买的药能开现金票?“许瑶嗓音清凌凌的,惊得三姐鬓角的夜来香都在颤。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突然被孙志强的咳嗽声打断。

三姐猛地扯开靛蓝头巾,露出眼角刻意揉红的泪痕:“谁不知道许会计最疼闺女?

当年为给你买的确良衬衫,连“她忽然瞥见薛寒从拖拉机座垫下抽出的碎瓷片,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在红布上抓出五道白痕。

许瑶摸向铁皮糖盒的手被薛寒的体温裹住,他掌心的机油味混着薄荷香,将她指尖的颤抖尽数熨平。

当村长举起那张被夜露浸软的借条时,晒谷场方向忽然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尘烟里翻飞着七三年秋的账本残页,像群扑向灯火的灰蛾。

阳光如淬火的镰刀劈开晨雾时,许瑶将铁皮糖盒里的物件倾倒在八仙桌上。

五颗薄荷糖滚落在泛黄的书信旁,玻璃纸折射出的七彩光斑正巧映在三姐剧烈起伏的胸口。

“七三年腊月初七,“

许瑶指尖按住张布满折痕的信纸,“三姐托孙志强捎来的"谢礼"。“信纸上歪斜的“代买麦芽糖二斤“字样,与家庭账本里同年同日的“赊糖五元“墨迹如出一辙。

薛寒忽然用沾着机油的手指戳向糖纸:“油印。“他粗粝的指腹抹开玻璃纸边缘的褐渍,供销社包点心的油墨牡丹在晨光里纤毫毕现。

人群里突然炸开李寡妇的惊呼:“这不是去年我送三姐的煤油票?“

三姐染着凤仙花的指甲猛地抠住桌角,鬓角的夜来香簌簌掉下两片花瓣。

许瑶不紧不慢翻开账本,七三年中秋那页夹着的碎瓷片“当啷“落在红布上,蓝印花纹与三姐家新砌的鸡窝泥缝里的瓷片严丝合缝。

“赊账买的腌菜坛子,“许瑶声音清得像山涧水,“怎么碎在你家墙根下?“

她忽然举起张泛着茶籽油香的纸片,七三年九月十七日的药费单背面,赫然印着半枚凤仙花染的指甲印。

人群如炸开的马蜂窝,几个曾帮三姐砌过鸡窝的汉子突然挤到前排:“怪不得那黄泥里掺着碎瓷!“薛寒适时将拖拉机座垫下的碎瓷哗啦倒在桌面,瓷片碰撞声惊得梁上麻雀扑棱棱乱飞。

三姐突然尖笑出声,靛蓝头巾在撕扯中滑落:“小蹄子倒是会编故事!“

她染着红指甲的手伸向许瑶衣襟,“谁不知道你和这开拖拉机的“

话未说完突然噎住——薛寒军大衣口袋里滑出的半截铅笔,笔杆上赫然刻着“七三年先进工作者“的奖章编号。

“这笔是去年修堤坝时“老会计颤巍巍的话被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打断。

许瑶将铅笔轻轻搁在药费单旁,七三年秋的工分账本残页在穿堂风里沙沙作响,那些被改动的数字在晨光下现出深浅不一的墨痕。

“够了!“村长突然用烟袋锅敲响铜脸盆。

许瑶望着盆沿晃动的光影,忽然想起昨夜薛寒蹲在草垛旁帮她整理证据时,大衣蹭上的苍耳子还粘在他后襟。

这个细节让她莫名挺直了脊背。

当三姐扑过来要撕账本时,薛寒的鱼叉柄恰到好处横在两人之间。

“怪不得当年许会计突然病重!“人群里爆出怒吼。

许瑶感觉薛寒的体温隔着棉袄传来,他袖口散发的薄荷混机油的味道,莫名镇住了她指尖的颤抖。

三姐鬓角的茶籽油在冷汗中晕开,将靛蓝衣领染出大片油渍。

村长举起借条的手突然顿住——泛黄的纸张右下角,七三年秋的杨树叶标本脉络间,隐约可见“许瑶见证“的钢笔水印。

许父当年教女儿练字时,总爱在重要文书里夹片叶子当防伪标记。

“假的!

这都是假的!“三姐突然抓乱发髻,夜来香碎瓣混着冷汗粘在扭曲的面颊上。

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撕向借条,却被薛寒用拖拉机钥匙挡住。

金属碰撞声里,许瑶清晰听见人群后方传来孙志强仓皇退场的脚步声。

七三年秋的墨迹在阳光下泛起诡异的金红色,像极了许父咳在账本上的血沫。

这个发现让几个曾受过许会计恩惠的婆娘突然哭出声。

“三姐不是说要捐钱修祠堂?“

七个鲜红的“1973“印章在晨光里刺得人睁不开眼。

薛寒忽然在许瑶背后轻咳一声,她顺势掀开账本最后一页。

七三年除夕夜夹着的全家福背面,许父用红笔写着“瑶瑶嫁妆:五颗薄荷糖“,旁边粘着的糖纸正与铁盒里的玻璃纸纹路重合。

这场精心策划的揭发最终在正午钟声里落幕。

“拖拉机该加油了。“薛寒突然用沾着黄泥的鞋尖碰了碰她的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