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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春节,云林镇过得特别热闹。
钟文焕仿佛是卯足了劲要过个喜庆红火的年,给新的一年讨个好彩头,让人在政府大院和长街上都挂上了红红火火的灯笼。
正月十五要舞板龙,每个村出一支板龙队,从年前就开始制作板龙,训练队员,每个村子要保证经费,务必要把正月十五的板龙盛会搞得热热闹闹的。
云林镇下属五个行政村,立刻都行动起来。忙起来之后,前一阵子的惨淡愁云。
陈今越的午饭是在办公室吃的。
从前他最喜欢在食堂吃饭。云林镇人不多,食堂是大桌饭,人到齐就开一桌,热热闹闹地,聊聊工作,聊聊八卦,是陈今越最喜欢的放松时刻,可这次回来之后,他不去食堂吃饭了,让食堂阿姨每天留一些菜,他端回办公室吃。
食堂阿姨看着陈今越的背影,满眼心疼。“陈镇以前最没架子,爱开玩笑,就跟我亲儿子一样的,现在连笑都不会笑了,唉……你看他那脸,都瘦凹了。”
“每天就吃那么一点,能不瘦吗?”厨师摇头,“你给打这一碗饭,他能剩半碗。以前多好的胃口,每顿都得添饭。”
“我听我儿子说,这个叫什么‘创伤后遗症’,严重起来会抑郁的。”
“阿弥陀佛。”
“镇里怎么不让他多歇两天?这马上就过年了,至少也该让他歇到正月十五。”
“就是说!”
陈今越端着碗上楼,一抬眼,刘清宁就站在对面屋檐底下,他的办公室门口。
她正瞪着远处的云发愣,见陈今越回来,仓促间笑了一下,拎起手里装着鸡汤的保温壶晃了晃:“阿四叔养的鸡,外婆炖的。”
正午的煦日下暖风阵阵,风里夹着潮湿青苔的味道。
多日不见,陈今越瘦了。
没了往日神采飞扬的样子,整个人仿佛陷进了那张大藤椅里。办公室里都是烟味,桌上还放着一个烟灰缸,塞着七八个烟头。
刘清宁进门的时候,烟灰缸里还冒着烟。
他从前不抽烟的。
“抱歉。”陈今越站起来去开窗,“屋里空气不太好。”
一开窗,风声卷着楼底下的人声,充斥着整个小小的房间,打破这屋里的安静,陈今越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我住院这么久,你也没来看我。”陈今越坐回藤椅里,垂着眼睛漫不经心地扯出一点笑。
“我听表姐说,你住院的时候,探病的女孩子从水南排到县政府,我哪敢去凑热闹。”
刘清宁把保温壶放在桌上。
“听说你回来上班了,阿四叔一大早挑了只最好的母鸡,外婆炖了个鸡汤让我送来,这下面一层是蒸的山粉饺,你外婆放了你爱吃的荸荠。他们说了,让你有空回村里坐坐,都想你了。”
陈今越淡淡一笑,没接话。
“恢复得怎么样?我听说你好几处骨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上班?”
“骨折都在脸上,不妨碍日常行动。镇里这么多事,我放不下。待在家里无所事事,想得更多。”陈今越说着,闭了闭眼睛,那晚冲下山崖的一幕又重现脑海。
他急忙睁眼,把梦靥赶出去。
刘清宁将他这一点神情收进眼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别想太多了。”
“是啊。大难不死……可是吴鑫死了。”他后半句话很轻,夹在雨声风声里,几乎听不见,但刘清宁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整个人都颓丧了,连跟她对视都不愿意。他在逃避。她知道,现在他的心里不好受。
谁遇到这样的事心里都不会好受。
沉默了片刻,陈今越终于问出那个艰难的问题:“老吴叔怎么样?”
刘清宁想回答“还好”,但怎么可能会“还好”?她如实作答:“办完丧事之后就没见他从大宅里出来。兰香姨天天来,给他送点吃的喝的。”
只是兰香每次出来,两眼都是通红的。有次实在忍不住,拉着刘清宁的手哭,说她哥可能是不行了,这么一把年纪,这样熬下去怎么得了?劝也劝过了,骂也骂过了。原本那么壮实的一个老头子,如今瘦得跟把干柴一样。
陈今越说:“我实在没脸去见他。”
刘清宁知道。
吴鑫丧礼那天陈今越没有出现,后来这么多天他也再没来过云上村,没来看过吴文明,村里人都在议论。但刘清宁知道他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吴文明,不敢来见他。
她语言匮乏,只能朴实地安慰:“这是天灾,责任不在你。”
陈今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是我的错。”他的声音很沉,像是换了一个灵魂。“是我太大意,没有把项目跟紧,才让对方有机会改变主意。这是我第一个错误。那天决定连夜赶到隔壁县,也是我的决定。这是我第二个错误。”
其他人劝过他,吴鑫也劝过他,是他沉不住气非要去。吴鑫见劝不住,才说陪他一起去。
如果走高速,绕道温州过去,路况好说不定也能及时赶到,他偏偏选择了那条乡道。这又是一错。
那天夜里雨不大,开到山路上才发现雾很重,能见度只有两三米,山路弯又多,他把车开得很慢很慢,可是越慢他心里越焦急,脑子里还在想着云上村的事,想不明白怎么对方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正是因为他没有专注开车,所以没能及时发现前面塌方的路段,车子冲下山崖。
“我醒过来以后,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或许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死……我一错再错。”
这些话他憋在心里许多天。
从醒过来开始,来探病的人一拨又一拨,安慰的话听了一轮又一轮。他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撕开伤口,露出脆弱的一面。
奶奶知道他出事,当场晕了过去,赶到医院之后在他病床边哭了又哭,在奶奶面前,他更不敢流露出太多的情绪让她担心。
但今天面对刘清宁,却让他有了倾诉的欲望。
陈今越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将原因归于今天谈话的环境,他的办公室,这是他的主场,他在这里有安全感,所以才愿意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向刘清宁和盘托出。
“那样的环境,你也受了伤。我们都只是普通人,并不是美国电影里的英雄。”
其实她很想说,那样的环境,就算陈今越第一时间找到了吴鑫,可能也只是一具尸体而已,他不必这样自责,不必非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但这话安慰不了陈今越,他在钻牛角尖,除了他自己,没人能让他从里面出来。
“是啊。我们都只是普通人。”陈今越轻声地重复着。
他坐在藤椅里,仰着头瞪着发白的天花板,脸上一点精神气都没有,只是自言自语般地喃喃着:“我只是个普通人……是我自视过高……云上村的事,我没办好,还白白送了他一条命。我没脸去见老吴叔……”
两父子的关系刚刚有所缓和,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听说吴鑫的身体被泥石流磋磨的面目全非,听说老吴叔跪在吴鑫的灵堂前一滴眼泪都没流,听说……听说……
他绝望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