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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3月,在初春这样一个寒风料峭的季节里,我的儿子关宁宇呱呱坠地,来到了这个世界。
初为人父,我心里有的不是喜悦,而是对儿子生不逢时的慨叹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张芳芳月子里的营养,儿子的奶粉、尿不湿……
一切一切的生活必需品最后都要用钞票来换取。
而此时还没下岗的我和下岗已经没了什么区别,厂子里已经三个月没开一分钱的工资。
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背着张芳芳到厂部提出了下岗申请。
辛科长依旧那么热情,但再也换不来我的起码尊重。
我冷冷的把申请书放到他的面前。
他看了一遍,点点头,拿着官腔:“关宏军,我没看错你,你觉悟很高,带头为厂子排忧解难,值得表扬。你的申请通过了,你去隔壁办一下手续。”
我临走前扔下了一句话:“不是我觉悟高,是你们觉悟太低了。”
他先是一怔,对着我的背影说了一句刺痛我自尊的话:“年轻人,就算我也下岗了,我也比你活得滋润,因为我已经足了。”
他说得话虽然不中听,但却是一句真话。
我用口袋里仅有的四十块钱买了一台二手人力三轮车,每天到家具城门口靠活。
只要看见主顾,等活的这群人就会一拥而上,连喊带叫地互相压价,没揽到活就又带着失落的表情一哄而散。
这群人都是国有企业的下岗工人,没几个人懂得市场规律,他们只能在无序的恶性竞争中,讨着旱涝不均、朝不保夕的生计。
更严重的是这支队伍在日渐庞大,不断有新人加入。
于是我振臂高呼:“兄弟们、工友们,咱们都是下岗工人,就是为了一口饭吃。再这么互相压价,根本赚不到钱。你们当中有几个今天一趟活也没干的?”
人群里有一多半举起手。
“看看,这就是咱们不团结的后果,咱们干不上活饿一顿半顿没关系,可家里的老婆孩子怎么办?”
人群里有人附和我:“对呀,怎么办?”、“兄弟你就说吧,别卖关子了。”
我向人群扫视一周,对大家说:“产业工人最讲纪律性,从今天咱们也定个规矩,有活不准压价,也不准自己接活。今天咱们就成立个工友委员会,由工委会负责谈价钱,然后按顺序轮着干活。这样既能挣到钱,大家又都有活干。我的这个办法怎么样?”
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大家按我的办法抓阄排号,然后按序干活。遇到谁过号,概不问原因,只能等下一轮。
有的人说这有些不近人情。
我和大家耐心解释,规矩是大家定的,不能因为讲人情就坏了规矩,一旦开了口子,就会给工委会这些说的算的人寻租空间,就会产生钱权交易。
大家对我的道理可能没太理解,可“钱权交易”这个词他们是深恶痛绝,纷纷支持我秉公办事。
我没想到下岗后不久,我在工友们的拥护下成了工友委员会的头头。
大伙说我振臂一呼的姿势太像电影《列宁在1918》里的列宁,所以他们给我起了个外号“弗拉基米尔”。
唐晓梅问我当领导之后也这么按规矩办事吗?
我肯定的说只要我是一方主官,始终坚持了这一原则,从来没沽名钓誉当一个所谓的“善人”。
她把这定义为有担当。
纸里包不住火,不久张芳芳就知道我主动下岗去当搬运工的事。
她相当不高兴,觉得我一个堂堂大学生竟然去靠卖苦力挣钱,实在是脸上无光。
当我把每天挣的钞票如数放到她手上时,她的脸色就再没有那么难看,算是默认了我的选择。
就这样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白天我去家具城干活,她在家带孩子。晚上在被窝里,我托着疲惫的身子还要满足她无穷无尽的索求。
男女的床笫之事在我这已经变成了例行公事,再也激发不出来半点激情。
渐渐的我对她多了一份理解,一个曾经在车间规律劳动的女工突然转变成一个家庭主妇,她在毫无头绪、杂乱无章的家务中迷失了自我。只有晚上才能在我身上找到一丝慰藉,还时不时被孩子的哭声打断。
有一天,一个三轮车夫喊我:“弗拉基米尔,家具城里的刘老板找你。”
我非常意外,这个刘老板是家具城里最大的商户,听说在这个大楼里是个喊一声楼板都要乱颤的主。
平常干活时偶尔也见过两面,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永远是冷如冰霜、不苟言笑,就从来没见她笑过。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到了她的店铺,正赶上她在训手下的营业员。
看见我进来,她挥手赶走了挨训的小姑娘。
上下打量一番后,她问我:“你就是弗拉基米尔?”
我说我是。
“来吧,到办公室谈吧。”
进到她宽敞整洁的办公室,她坐在老板椅里,连请坐都懒得客气。
我深吸一口气,也不客气的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煞有介事的翘起二郎腿。
不管她出于何种目的,最起码我自己的气势不能输。
“说说吧,你为什么哄抬物价?”
她用质问的口气,眼神非常犀利。
我呵呵笑了,不卑不亢地回答:“我们靠出力挣钱,没卖过什么商品。”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问我:“你读过《资本论》吗?”
“拜读过。”
“所以你应该知道劳动就是商品。”
她这是想拿马克思压我 ,我只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我义正言辞的回道:“我们正是基于马克思的观点,用斗争的方式降低你们剥削去的剩余价值。”
她竟然噗嗤一声,绽放出笑容。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也是第一次发觉她是一个很有气质的漂亮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