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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第七日,咸腥海雾漫进“笑信居”时,陆九渊正在竹帘下晾“海马藤茶”。茶篓边沿凝着的水珠忽然炸成双燕形状,他抬头便见青石板路上,渔村寡妇陈三娘提着褪色蓝布包踉跄而来,鬓角的银簪沾着海带碎屑,像极了卦象里“双燕分飞却衔泥”的征兆。
“先生,求您瞧瞧这卦……”三娘递上的陶碗里,冷茶渣堆成欲坠的崖岸,两簇茶梗斜斜插在中央,正是“久雨初未成”的残象。陆九渊指尖划过碗沿,忽有咸涩海风倒灌进鼻腔——这不是寻常茶气,倒像是有人将十年海风、半船星辉,都封在了这碗冷茶里。
“昨夜子时,可听见渔船撞岸声?”他忽然望向村外浅滩,七艘旧渔船正随着退潮摇晃,其中最破旧的那艘“归心号”,船舷竟在无风自动,船底拖着的海藻里,隐隐闪着淡蓝磷光。三娘身子猛地一颤,银簪上的贝壳坠子“叮”地磕在陶碗边缘,惊飞了檐角栖息的燕雀。
暮色浸透渔村时,陆九渊提着茶灶蹲在“归心号”旁。海浪舔舐船板的声响里,他听见极轻的啜泣,混着海盐与陈茶的气息。“你守着破船十年,却不知她每日清晨都往你钓箱里塞新晒的虾米。”他往泥灶里添了把“珊瑚枝”,火苗倏地窜起三尺高,映出船舷上渐渐显形的青衫男子,腰间挂着的,正是三娘始终未摘下的双鱼银坠。
男子魂魄望着灶上沸腾的茶汤,忽然怔住——那是三娘独有的“鲜虾茶”,海米在沸水中舒展如蝶,配着她亲手炒的云雾茶,正是他坠海前最后尝过的滋味。“你看,”陆九渊用竹勺拨弄茶汤,茶雾竟在海面凝成小渔船的虚影,“她每年清明都在礁石上摆三盏茶,第一盏敬海,第二盏敬你,第三盏……”他忽然笑指不远处礁石,三娘正提着马灯走来,裙角沾着的海沙簌簌落进浪花,“第三盏茶早凉了,可她总说,等新茶上市时,要教我怎么用鲜虾配明前茶。”
魂魄忽然颤抖着伸手,却穿过了三娘的衣角。马灯的光映出她眼角的细纹,比十年前多了三道,却比记忆中更温柔。“阿水,”三娘忽然对着虚空开口,指尖抚过船舷上的刻痕——那是他出海前刻的“平安”二字,早已被海风磨得模糊,“前几日王大姐说,西头的渔老大新得了条快船,船头雕的海马……倒像你当年画给我的样子。”
茶灶上的鲜虾茶“咕嘟”冒泡,陆九渊将茶盏递给魂魄:“尝尝吧,她今年换了崂山茶青,说这样配着海虾,鲜味能飘到龙宫去。”茶汤入口的瞬间,男子眼眶忽然漫出磷光,那些被风暴卷走的记忆碎片,竟随着茶香在海面拼凑——他看见三娘在礁石上跪了三天三夜,用他留下的茶罐接雨水煮茶;看见她把新收的虾米晒在他常坐的竹椅上,任阳光把竹椅晒出和他体温相似的暖意。
“原来……她不是忘了我。”魂魄望着三娘鬓角的白发,忽然笑了,那抹淡蓝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是我怕她忘了,怕她改嫁会被人笑‘水性杨花’,怕她捧着茶罐掉眼泪时,没人替她擦……”他忽然将双鱼银坠解下,轻轻放在三娘掌心,后者猛地一颤,指尖触到的,竟是真实的凉意。
陆九渊往茶灶里添了最后一把“忘忧草”,火光中,两尾银鱼从茶汤里跃起,衔住了即将消散的魂魄。“放心去吧,”他望着渐渐泛白的海面,天边已透出第一缕鱼肚白,“明日我便教她用新茶配新虾,再替她寻个能陪她晒虾米、补渔网的人——那人若敢嫌她茶里海腥味重,我便用这‘鲜虾茶’泼他满船星辉。”
三娘忽然低头看着掌心的银坠,坠子内侧不知何时多了行新刻的小字:“海有潮生,茶有新火,卿有真心。”远处传来第一声渔号,她抬头望向渐亮的天际,只见“归心号”船舷上的“平安”二字,不知何时被人用红漆描得鲜亮,像极了当年他出海前,在她眉心点的那抹朱砂。
晨雾散时,陆九渊提着空茶灶往村里走,鞋尖踢到块光滑的鹅卵石——正是当年男子坠海时,三娘扔进海里的定情信物。石头上爬着几簇新绿的海藻,在晨光里闪着珍珠般的光,恍若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终究化作了潮间带的贝壳,等着被有心人拾起,串成新的故事。
而在他身后,三娘正对着“归心号”泼洒最后一盏鲜虾茶。茶汤落海的瞬间,海面竟升起七只银燕,衔着茶雾往朝阳飞去。陆九渊忽然笑了,想起昨夜画卦时,茶渣在碗底摆出的不仅是“双燕分飞”,更有“春泥待啄”的隐象——原来有些离别,从来不是终结,而是让真心在时光里,酿成更醇厚的茶香。
是日晌午,渔村上空十年未散的雨云忽然裂开。陆九渊坐在“笑信居”门槛上,看三娘提着新晒的虾米走来,发间别着朵从“归心号”船缝里长出的蓝槿花。她身后不远处,西头渔老大正推着新漆的快船经过,船头的海马木雕眼睛微弯,像是在笑看这久雨初晴的人间,终有新茶换得新人,真心不负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