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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钏舀了一块儿炖得软烂,拿勺子一刮,便皮肉分离的咸猪腿肉,和着一块嫩嫩水灵的笋尖送进口中,慢慢咀嚼,想起那天晚上薛老夫人拿出来的那一对头面——白玉簪水头润、色种皆好,刻工精细,就算放在内廷也是不可多得的好物。金镶玉白玉挂圈,更好,雍容华贵,一颗白玉珠、一颗赤金珠子、一颗翡翠绿水珠为一组,整整穿了十九组,长长一串,挂在脖子上快比袖子还长了。
这么长的金镶玉挂圈,配的衣裳很讲究。
要配命妇的冠服才相得益彰。
这东西,是福王送出来的。
福王送出来的,其实意味着是圣人默许的
这是什么意思?
圣人为啥要送一串可当做朝珠的挂坠给她?
含钏还记得她木木愣愣看着薛老夫人时,后脑勺被一闷敲的疼痛。
小老太太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把她脑顶门打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豆腐渣。
“你哥哥秦王没死!”
小老太太压低声音咆哮,“圣人之举,是要借由你,告知整个北京城,北疆形势非常不好!圣人此举意欲何为,谁都猜不透,但福王深夜秘密送木匣子安心,证明了一点”
小老太太声音拖得很长,等着含钏接话。
含钏被烧得晕晕乎乎,跟着小老太太山路十八弯的语调点头。
然后。
然后,她不负众望地,后脑勺又被挨了一巴掌。
左三娘说她后脑勺有点秃。
她能不秃吗?
后脑勺天天被打。
哪根有上进心的头发愿意长在那儿呢!
“证明,一切发展都在圣人的掌控之中!证明,你哥哥和秦王就算身陷险境,也能化险为夷,平安凯旋!”
噢——
再看那串金光闪闪的长项圈,就像一颗又一颗千金难买的定心丸了。
含钏又吃了一口腌笃鲜,埋下头,轻声与小双儿说道,“谁都不能透风,包括白爷爷和钟嬷嬷。”
这是圣人的大计。
她既有幸参演,就得闷声不作气地演到底。
含钏最终还是将“时鲜”关了门,做戏做全套嘛,家中人去向不明,她又怎还有心思开店迎客呢?
五月中旬至下旬,整个曹府都氤氲着低迷沉闷的气氛,谁也不敢大声说话,内院里窸窸窣窣,除了风吹灌丛的声响,再无其他的声音,水芳将木萝轩的小丫鬟管教得非常好,一个一个看上去沉稳内敛,面容虽不见悲戚,却能让人真切地感受到悲伤与哀悼。
小双儿对此是服气的,在无人处,同含钏别别捏捏地开口,“等此事了了,您还是将水芳放进内院来吧?那三个八宝粥得拿个人好好管一管了”
含钏忍俊不禁。
木萝轩是这样,薛老夫人所在的正堂更是这样。
五月底六月初,天儿渐渐变得很热了。
含钏拎了食盒,去同薛老夫人问安,童嬷嬷说薛老夫人在前院和漕帮管事议事,含钏便独个儿待在暖阁等着。
一个面生的小丫鬟上了茶盏,含钏啜了一口。
是茉莉蜜茶,薛老夫人年纪大了,口味较重的东西,她才能吃出味道来。
含钏蹙了蹙眉,蜂蜜加太多了,有些甜。
吞咽下后,含钏觉得有些不对,拧紧眉头再喝了一口,还未细品出味道,便见童嬷嬷眼风一扫,脸色一沉,背过身为含钏亲换了一盏,“这丫头才来,闹不清茶盅茶盏的摆设,将老夫人的茶盅给你端来了”
含钏忙摆摆手,制住了童嬷嬷撤下茶盏的动作,端起茶盏放在鼻尖,轻轻嗅了许久。
她能喝出不对来,有一股不属于茉莉茶的味道。
可这番味道太淡了,在舌尖稍纵即逝,叫人抓不住。
饶是她这般极有天赋的厨子也尝不出来的味道
等等。
她尝不出来,有一个更为天赋异禀的人,尝得出来。
含钏将茶盏往桌上一放,扫视了一圈暖阁,抿了抿唇,眼神落在童嬷嬷身上,“劳烦您把正堂封了,悄悄让人去隔壁‘时鲜’将拉提师傅请来。”
童嬷嬷见含钏脸色变了,不敢多问,忙应了一声,步履匆匆往外走。
没一会儿,拉提匆匆忙忙地来了。
含钏不多话,把茶盏递给拉提,目光灼灼地轻声道,“你闻闻看,是什么味道?什么东西?”
拉提接过茶盏闻了一会儿,拧紧眉头有些迟疑,从围兜里掏了一只随身携带的银勺沾了点茶汤放入口中,又拿起茶盏盖子放在鼻尖深深嗅了嗅,歪头想了想,看向小双儿,手上飞快比划。
“是一种食材,也可以算作一种药材,他以前在糕点时曾用过这种食材。”
“是什么!?”含钏眯着眼想,可那股味道太淡了!压根抓不住!
拉提只知食材的味道和制作后应有的作用,却无法准确描述出食材的名字,也有些着急,手拍了拍大腿,眸光一亮,拉起小双儿的手腕便往出走。
含钏与童嬷嬷跟着他,走到了小厨房。
拉提一头扎进去,站定后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想了良久,猛地一睁眼,直奔放置生鲜食材的大木斗柜旁,准确无误地打开了一只抽屉,抓满了一把东西放到灶台上,示意含钏去看。
两头狭窄、中肚宽厚、颜色发灰的壳里显露出了几分鲜亮的绿色
是生苦杏仁!
是!
是这个味道!
是生的苦杏仁榨成汁后的味道!
含钏手里紧紧攥住那一把生苦杏仁,陡然明白过来,迅速转身疾声吩咐童嬷嬷,“立刻请祖母回内院,扩大封锁范围,把整个曹府都封了!把茶盅、茶盏、煮茶的茶具、水、灶台和经手过这盏茶的人全都扣留!一个人都不许走动!一件东西都不准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