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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钱板着脸点点头。
明摆着是在暗示对方,既然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姑苏说道:“我要是个初出茅庐的山上女修,眼皮子稍微浅一点,肯定愿意为褚公子主动宽衣解带了。”
钟魁调侃道:“就你这小三百斤肥肉,褚公子得是多饥不择食,才看得上眼?”
钟魁继而笑道:“这些小把戏,都是市井江湖玩剩下的路数,骗骗那些涉世不深的年轻仙子还行,用小时候裴钱的话说,就是些狗都不叼的甘蔗渣子。跟裴钱玩这些伎俩,这位褚公子算是白瞎了,遇到裴钱,等于一个小骗子碰到自家行当的祖师爷吧。”
姑苏小心翼翼道:“裴钱这么厉害么?”
钟魁笑呵呵道:“你要是跟我一样,见过小时候的裴钱,上次在青萍剑宗,你是绝对不敢掉以轻心的。”
胖子埋怨道:“你不早说?!”
钟魁说道:“早说个什么,我认识裴钱,不比认识你更早?我傻么,胳膊肘往外拐?”
胖子伸手轻轻捶打胸口,痛心疾首道:“铁打的兄弟情谊,就这么一文不值?!气煞寡人了!”
钟魁皱眉道:“奇怪了,上官老儿怎么教出这么个不着调的风流弟子,就不怕晚节不保吗?回头我得问问去。”
那雷箸派修士,约莫是与修行雷法相契合的缘故,大多性格刚烈,骨头极硬,当年那场大战,其中一拨祖师堂嫡传,在府主的带领下,与那个后来被誉为虞氏王朝国之柱石的年轻武将麾下兵马合拢,且战且退,而且一有机会,就去袭扰蛮荒妖族,立功不小。但是功成之后,整个飞镜峰连同雷箸派祖师堂嫡传修士却毫不居功,甚至刻意隐瞒了这桩事迹。只是有个小道消息在山上流传,那上官老儿自称老子是帮黄将军这个人,只是这么一支兵马,不是帮那些见机不妙就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虞氏皇族。
谈瀛洲以心声说道:“又乾,你这个裴师姐,脾气也太好了点,搁我,被个绣花枕头这么死缠烂打,早就一拳过去,砸在对方面门上,不见满脸血绝不收拳!”
郑又乾其实也奇怪,总觉得这个裴师姐跟自己想象中的那个“郑钱”,怎么都对不上号。
尤其是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郑又乾发现裴师姐她虽然话不多,但是常有笑脸,和气得很,一点都不凶神恶煞!
反而就像那种出身簪缨世家的女子,知书达理,贤淑温柔,极有家教的。
谈瀛洲还有个更奇怪的事情,如何想都不通,若说容貌,肯定还是那个宝瓶姐姐更好看,为何那些男人都是奔着裴钱去的,就问郑又乾,知不知道原因。
郑又乾犹豫了半天,显然是知道答案,却不宜开口,毕竟她们都是师姐,聊这个,没规矩,不懂礼貌。
谈瀛洲没好气道:“法不传六耳,你担心什么,当我是小米粒么,那么喜欢当耳报神?”
郑又乾这才小心翼翼说道:“李师姐长得好太看,一般男子都不觉得搭讪有任何用处,就干脆不自讨没趣了,裴师姐好看自然是好看的,只是没有李师姐那么好看,两位师姐每天几乎影形不离,每次露面,她们站在一起,如褚高这般心思活络的不正经男子就管不住花花肠子了。”
谈瀛洲冷笑道:“你这么懂?!”
小姑娘这么一说,郑又乾就更不敢说第二个原因了,咽回肚子,藏得好好的。
也有些男子,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先与裴师姐认识了,再去了解李师姐。
唉,这些心术不正的浪荡子,真是白读了圣贤书。
还是小师叔厉害,未卜先知,早就偷偷让自己记住一路山水见闻,尤其是记下那些登徒子的名字和山门。
谈瀛洲问道:“你的小师叔,就没给你寄过密信啥的?”
郑又乾摇摇头,十分坦诚,说没有。
小师叔忙得很,而且做的都是大事,再加上小师叔又不是那种喜欢自夸的长辈,就算最近又又又与谁问剑了,也不会跟他说的。
谈瀛洲用一种怜悯眼神看着他,“又乾,我觉得吧,隐官大人是觉得你没啥出息,懒得搭理你了。”
郑又乾咧嘴笑道:“我出息不大是真,小师叔却不是这样的人。”
谈瀛洲用一种既惋惜又神往的复杂语气说道:“听一个山上朋友说过,隐官大人除了砍人,骂人一样厉害,骂都懒得骂你,夸也不夸你,你有个小师叔是真,隐官大人有你这么个师侄却是假。”
郑又乾犹豫了下,刚刚就有前车之鉴,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别看小师叔的吵架本事,因为在剑气长城当过年轻隐官,后来又参加过那场两座天下对峙的文庙议事,名声大了去,几座天下都晓得小师叔的言语若飞剑,但是崔师兄私底下与郑又乾说,其实你小师叔的吵架本事,在家乡小镇那边,都未必能排进前十呢。
钟魁让胖子去戴罪立功,帮着裴钱解围,姑苏自称是她的远房大伯,再一声暴喝,让褚高那拨小王八蛋赶紧滚蛋。
返回钟魁那边,胖子笑道:“如何?”
钟魁可怜兮兮望向胖子,记小功一件是真,却又被记仇了更是真,你若是裴钱的大伯,那岂不是与她师父一个辈分了?
裴钱一行人都来到李宝瓶屋内,桌上还是堆满了数量众多的、种类不同的卯榫,各类卯榫小如指甲盖,甚至还有小如苔米的,还有一只小木箱,装满了不同规格的刨子钉锤榔头,这使得李宝瓶就像个木匠和机关师,桌上摆了几件尚未真正定型、形制大致类似木鸢的样品。
除了这些,还有一本厚重册子,里边写满了李宝瓶自己研究出来的“术语”。
眼前景象,郑又乾已经见过多次,所以百思不得其解,宝瓶师姐每天捣鼓这些奇巧物件做什么,废寝忘食,到底想要做出什么,她不是儒家的书院君子吗?
见他们好奇,李宝瓶笑道:“突然有了天地灵气,人间才有了修道之士。那么假设哪天又突然没了天地灵气,练气士怎么办?还怎么御风,如何下水呢。”
谈瀛洲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李宝瓶笑了笑,“所以说是‘假设’啊。”
裴钱笑道:“宝瓶姐姐还有过假设,一大拨练气士被突然丢到了一处‘无法之地’,这个地方,山河版图相当于旧大骊,人口过亿,都没见过‘神仙’,而这拨外来修士境界都不高,没有中五境修士,所以他们每次出手打架,就需要消耗自身积蓄的灵气,通过各自秘法和法宝收回的灵气,肯定是比不上流失的总量,会入不敷出,所以每次出手,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就都要慎重再慎重了。”
“一般来说,三种神仙钱,金银铜钱,连同矿产储量,是可以有一个大致估算的,在文庙那边,或是皑皑洲刘氏的秘档上,可能分别有两个差距不会太大的数字,唯独天地灵气,是注定无法量化的。所幸天地间有洞天福地,大修士还可以造就出小天地。”
李宝瓶捣鼓着桌上的卯榫,自顾自说道:“这种结构模型,有几个关键点,首先假设所有下五境练气士的灵气总和,等同于一位金丹地仙的灵气总量。第二,因为不存在额外的灵气,这座天地又是闭塞的,所以严格遵循术算一加一等于二的规则,故而修士炼气、画符、炼丹等无中生有的‘怪事’,就等于都被摒弃在外了,第三,得有几个狭义上趋向于‘永恒’的参照物,方位,重量,长度等,它们必须尽量稳固且恒定。第四,整个世界的内在运转方式,需要有几条底层运算方式,作为一个小却完整的世界扩展或是收缩的基础,准确说来就是人与人、物、天地相互间的连接以及某种回馈,到底是补偿机制,还是随机模式,还是两者结合,就需要仔细权衡了,脉络不明则大道不显,是环形,还是线状,是最终归拢于‘等价’,还是以无序作为唯一的有序,或是虚实之间转化存在着某个损耗数值,计算方式必须嵌入这个或者多个……”
李宝瓶见郑又乾听得目瞪口呆,小姑娘打哈欠,有点犯困了,唉,晦涩,听不懂,比师父传授那几种祖师堂秘传道诀更难懂。
只有裴钱听得无比认真。
李宝瓶就立即止住话头,笑道:“不聊这些,反正都是不切实际的空想。”
如果她继续说下去,还会更加复杂,会涉及到绳线和绳结,例如山上练气士的道统法脉,儒家文脉的某某宗主与某某后进的“托付斯文”,两人互为朋友,各自又有朋友,钱财往来,曾经的对话、言语,谁想起谁的心心念念……只说财路,便分虚实,生意往来的钱货两讫为实,账簿上边的赊账欠款数字为虚……此外加上姻缘红线,山上的祖师堂谱牒,山下祠堂的族谱……就像一棵树,而且是生长在一处平静如镜的湖面上边,上下两者,互为倒影,水面之上,可以是真实的世界,水下是虚幻的世界,但是也可以颠倒来看,而这棵树的主干,枝丫,绿叶,开花,结果,既可以如人之身躯,会有落叶,消失无踪,化作泥土或者是水中,会有枯枝坠地,化作腐朽,恰似人之言行,如秋叶、枯枝渐渐消散在天地间,了无痕迹,亦会有些种子在附近落地生根,更远,一直蔓延下去……那些生意盎然的树枝,可以是,但并仅限于是一条条思路,或者说脉络,每一个逐渐成形的认知和想法,某人之好坏、善恶,就可以是一片树叶,一朵花,人之体会冷暖,香臭,酸甜苦辣,感受他人之美丑……每一个已经成熟且固定的人生经验,就是一颗不落地的果实,长长久久挂在树上,长久怀念的某个人,也可以是,但是每当遗忘某人,或是改变了某个道理,它们就会悄然坠地,就此不见。而心中那些可以称之为根本的道理,就是枝干,可枝干却也可以是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就是一根根树枝,总之李宝瓶都还在分门别类,暂无定论,如同默默编撰一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丛书。
所以谈瀛洲私底下就跟郑又乾感慨一句,这个宝瓶姐姐,每天脑子里边都在想啥呢。
郑又乾不搭话便是了。
只有裴钱,每次宝瓶姐姐眉眼飞扬聊这些,都会用心倾听。
毕竟小时候第一次甘拜下风,就是裴钱在大隋山崖书院,亲眼看到李宝瓶学舍内的一座“书山”。
在那之前,裴钱就已经觉得自己抄书一事,已经炉火纯青了,结果等到她进门这一瞧,小黑炭就立即没了争胜之心。
谈瀛洲和郑又乾离开屋子后,裴钱留在屋内,犹豫又犹豫。
李宝瓶笑道:“想问什么?”
裴钱赧颜道:“宝瓶姐姐,离着三教辩论还有半年,你需不需要开小灶啊?”
这次三教辩论,与先前任何一次辩论都不同的地方,就是此次儒释道三教,各自都派出了九人。
其实是没有人数要求的。
儒家这边,就有中土横渠书院山长元雱。宝瓶洲山崖书院的李宝瓶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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