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缙云坐在一座高阁檐角的阴影里,看着闹了半宿的平州城渐渐安静下来,大街小巷的灯光慢慢弱了,过不了多久便只剩下零星几点灯火,连犬吠声都听不到两句。
晚风从檐边扫过,夹着初冬的寒凉,缙云抻了抻右手的手指,已经有些僵了。虽然付祥先生的符挡去了大部分的黑气,但她匕首刺下时,小部分凝在核心中的怨煞还是流进了她右手。不过还好,不算很多,她还顶得住,任它冻上两三天应该就没事了。
缙云在檐角窝了半宿,等天亮了才随着城中第一波赶货的人出了城。她不认得路,也不需要认得路,反正只是想走远一些,挑个合适的山旮旯待着,就随便钻进了一辆粮车的后斗,蹭着它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日。
突然咔的一声,车身一偏,好似陷进了洞里。
缙云猛地睁了眼,这么多年的死里求生让她对危险有着另类警觉。
“怎么回事?”驾车的老伯骂了一声,跳下车来。
旋即一声惨叫自车前传来,缙云翻到车顶上时,正见那老伯一条腿陷在黑色的水滩中,已经没到了膝盖,而另一条腿还蹬在车轱辘上,上半身死死地扒着车沿。
那模样,不像是被不小心踩进了坑里,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住了正在相互撕扯。
“救、救我。”老伯惊恐地呼叫。
缙云闻到了一点墨的焦臭味,她的右手还没恢复自如,便伸了左手拉他,可即便用上劲,也没能将人拉出来,反而疼得他叫得更大声了。那滩黑水感受到拉力也扯得更欢,在地上扭着好像有生命一样。
缙云右手摸到了谷包,心生一念,不再与它硬扯,转身划开一包粮,将满袋麦谷尽数抖了下去。果然噼噼啪啪一阵声响,那黑水仿佛让麦谷淹得透不过气,连着咬人的力道便松了不少。
老伯借了力挣扎着往上攀,缙云便眼瞧着从那黑水滩中拖出了半截腿骨,白森森地不剩多少模糊血肉。老伯立时一晕,背过气去。
地上还咯吱咯吱地响,那黑水长宽了些许,吭哧吭哧地将麦谷吞了个干净,又游到车轮底下,顿时几声咔嚓作响,将一个车轮啃去一半,车身一歪,带着满车麦谷洒了下去。
缙云微僵着的右手捞了人,左手顺势将一排粮袋割开,哗啦啦地抖落一地金黄,她一脚踏住翻到一半的车辕,挥刃砍断了拴驴的绳,飞身跃到驴背上,紧着双腿一夹。那驴受了惊,撒着蹄子便飞奔起来,跑出许远,还能遥遥地听到车堆翻塌声。
又跑出了很远一段路,才渐渐没了声响。
老伯终于悠悠醒转,可半只腿早就血肉模糊没了知觉。他睁眼瞧见了缙云,瞬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像救命稻草一样拽着她的袖子不肯撒手,生怕缙云要把他丢下。
缙云皱了皱眉。这要换到从前,她能拉人一把就已经很不错了,让她带着个哭死觅活的累赘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毕竟她在鸣溪谷待了一段时日,好歹让玉林掰正了一点性子,又蹭了人两日车,终究没把人扔下,只得忍着嫌弃,简单地替他做了包扎,扔在驴背上,牵着驴给他寻个有人烟的去处。
穿过一片林子,远远地看到山脚下青葱掩映,露出许多矮楼的边角,像是一座寨子。缙云心下稍宽:太好了,有人了,不用再拖着这个哭哭啼啼的大个子了。
可走近了后,又生出许多不对劲来。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人心生悚然,明明天色已经暗了,却不见一点灯光,也不见一丝炊烟,仿佛只是一具空壳架在那儿,而空气中还能隐约闻到一点焚香和符灰的气息。
缙云将那老伯和驴一起藏到树后,扔了从苍苔身上薅来的护身符给他,便抽身先去寨子边打探情况。她提着一口气,在树枝中点掠,借着树影掩护跳到寨边一棵高树上。
眼前所见,果然一片荒凉,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毫无人烟,只有无数神幡立在废墟之上,应该是鸣溪谷的人来这里安过魂。寨口是一处汲水台,搭着草寮,台上一口井,这里本来还有一座木制的牌坊,如今已经塌了,裂开成两半的木匾让人拾起来倚靠在井沿边上。
伍仁寨。
缙云沉了眼神,她也太倒霉了吧,怎么偏偏就碰到这里来了。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自山脚小径传来,悉悉蹴蹴的,是鞋面和荒草摩擦的声音。一个矮小的人影突然闯进了视野范围中,左右张望着,看到了井台,便步履匆匆地跑了过去。
缙云矮了身子,略微挑开了遮住视线的树枝。那人本来身量就不高,如今半佝着背,更显得小而单薄,头顶上半秃着,面颊消瘦,且无半分血色,更衬得颧骨和眼窝无比突出,放在这昏暗夜色中,与其说是人,更像是鬼。
他身上带着新伤,道袍污脏还带着大小不一的利器划开的口子,显然刚与人战过一场,但腰间却别着一个崭新油绿的竹筒,封着咒符,旁边悬了一支极粗的笔,笔锋上还裹着粗重的墨。
他匆忙地奔到井边,一脚踢开了木匾,操起一旁的水桶打满了拉上来,就着水瓢咕哝咕哝喝得飞快,直把那桶水喝了大半,才抬起头缓了口气,扯着衣袖胡乱地抹着脸。
突然,腰间的竹筒剧烈地动了动,他立马半回了身,一双阴鸷的眼神直勾勾地望过来,嘴上喝道:“谁!”
这一声怒喝在山林中回荡,如水波一般散开后再无半分声响,林子在夜幕下葱茏得让人害怕,谁都看不清其中藏了什么东西。
他一把将笔抓到手中,却不是铺纸研磨,而是把它当刀剑一样在空中唰地划开,浓墨飞出,化作一道黑色的利刃,猛地斩进山林。
缙云松了挑枝的手往后半仰了身子,那刃气便自她眼前擦过,浓郁的墨臭混着血腥在鼻尖晕开。转眼一棵参天大树被砍去一半,枝叶扑簌簌地砸了一地,缙云也随着落下地面。
夜色又沉了不少,云层丝丝缕缕地汇聚,掩了本就不甚明朗的月色。那妖道半眯着眼,盯了她许久才开的口:“我还以为这伍仁寨人都死光了,没想到还留着一个呢?”
缙云本着能动手就绝不废话的宗旨,袖中一滑,匕首已经握在了手中。
那妖道在别处吃了亏仓皇逃命,如今碰上个势单力孤看着好欺负的,便伸着舌头舔了舔嘴唇,目光中溢出嗜杀的兴喜:“来啊,让道爷我好好泄泄愤。”说罢也不管其他,点着笔如饿狼飞扑直上。
那笔诡异得紧,左划右点,随便就能凝墨成刃,将原本便残败的寨子砍得更不成模样。但那妖道的身手却不怎么样,出手不够快,运笔也不够自如,只是一味地胡劈乱砍。缙云到底历经百战,脚步飞错,不过几下便绕开了他攻势,双手一展,人已经闪到他的跟前。
那妖道本就轻敌,握笔远攻还行,一旦近身便完全失了路数。缙云与他隔了几招,一刀划开了他的脸颊,眼见那笔点向她的喉咙,一掌横拍架开了握笔的手,匕首在那枯槁的腕间一绕,割开一整道血圈。妖道顿时就脱了力,握着的笔一倾,掉落在地。他正要扑腾着过去捡,却让缙云一脚踢歪了下巴,飞出三丈远,搓了一身灰泥。
缙云用虎口夹住匕首的握柄,活动了一下手指。要不是僵意还没有完全褪去,她刚那一刀准保能把人的手腕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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