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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部将闻言齐齐下跪,老泪纵横,许佑儒走到郭存面前,和声说道:“定安,听话,安西城破已成定局,我等世受皇恩,是大庆的兵,绝不可能弃城而逃,但你与我等不同,朝廷连你这个人都不知道,你没必要为了大庆丢命,况且你要是死了,你爹他···”
“既然身在战场,那么我与叔伯们便并无不同。”一天水米未进,郭存早已口干舌燥,低咳了两声,用力握了握腰间的刀柄,“若是真的要死,我便与叔伯们一起,再多砍他两个脑袋。”
“定安,你少年凄苦,却心地仁厚,性格乐天,却跟了我们一帮暮气沉沉的死人,原该福泽无尽,但在是非之际万不可固执,叔伯们黄土埋了半截,大江南北兀自踏遍,福祸滋味也已尝遍,如今白发苍苍,死不足惜,可你才18岁啊,不能拿命陪我们!”许佑儒伸手擦去郭存眼角的泪水,继续说话。
“从得知走马关失陷的那天起,安西军上下,便知道没有退路了,全军覆没是迟早的事,可他们哪个愿意随便死,我与你父王也不例外,虽然每次碰到蛮子游骑,冲的最凶的是我们,可那也是想着能多杀几个,谁会想着赶紧死,而那天在饮马村遇到你之后,我们就更不想死了。”许佑儒看着一脸错愕的郭存,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你。”
许佑儒继续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你父王要给你起名叫郭存吗,我们就是想看看当时那样的你,能长成什么样,后来其他人也想看看,所以我们更加惜命,生怕看不到你长大的样子,好在,你没让我们失望,所以我们看你长大,不是想看你跟我们去死,定安,你是明事理的孩子,叔叔这么说,你能懂吧。”
郭存心里明白,自己对整个安西军而言,是怎样的存在,也知道父辈们的苦心,也懂得许佑儒所说,于是非之际不可固执,但懂是一回事,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安西的局势郭昕从来没有瞒过他,也明言告诉过他不必执着,但他想过各种理由,都无法说服自己,他无法舍弃这些可爱可敬的叔伯,无法割舍10年朝夕相处的情谊,无法看着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的父亲战死他乡,自己却独自苟活。
“定安,你的路还很长,这十年就当做一个梦吧,你原本就不属于这里,现在梦醒了,就该走了。”许佑儒拍了拍郭存肩膀,转身离去。
郭昕看着老兄弟背影,沉闷发声,“郭存听令,本帅令你明日出城,上京求援,胆敢抗命,斩!”最后一个斩字,掷地有声。
“我不”郭存哭着喊了一句,快步跑下城墙。
城楼上的战旗低垂倾斜,旗面已被箭矢刺的破破烂烂,大风卷过,猎猎作响,安西王三字迎风舞动,如泣如诉。
郭昕一言不发的在风中站了许久,恍惚中,他的身形开始佝偻起来。
时近傍晚,酝酿整日的天空终于开始飘雪,簌簌雪花不多时变成鹅毛大雪,北风卷携着雪花凌空肆虐。
漫天飞雪中,一人从北莽营帐飘然而来,步伐缓慢,身形摇曳,可细看却见那人迈出一步就是数十丈,所过之处,踏雪无痕,只几个呼吸,便跳上城头,
双手合十,低眉内敛,“郭昕施主安在?”
听到说话声,蜷缩在城楼中御寒的值守士卒才发现有人上了城墙,刀刃出鞘的铿锵声只响了一次,却亮起十几道银光,在雪夜中寒光闪闪。
那人身形高大,目测八尺开外,一身僧袍,洗的看不清原本颜色,风雪太大士卒们也看不清来人长相,只是一双眸子精光内敛,在漫天飞雪中,一颗光头,格外醒目,身后一个书箱再无他物。
“玄空师傅?”眼尖的孙四喜第一个认出来人身份。
“正是贫僧。”听到玄空回答。孙四喜赶忙收刀入鞘,斜挎横刀跑出塔楼,等距离和尚三步才停下身形,合手鞠躬,将玄空迎进城楼,这才去向郭昕通报。
一声有劳,玄空继续合十双手,紧闭双目,不去看那墙裙复又蜷缩成一团一团的白发老卒。
少倾,郭昕和许佑儒快步走进城楼,两人双拳抱胸,微微躬身,“十二年不见,大师风采依旧。”
“十二年,没想到还能见到施主。”玄空合掌回礼,话语中透着无尽感慨。“十二年,没想到安西城竟然还在,将军无愧名门之后。”
十二年前,安西都护府已与大庆朝堂失联三年,天下人都认为安西的万里疆土,已尽在北莽之手,安西都护郭昕也早已身死殉城,没想到当玄空取经,出走马关,一路向西,却仍能不时看到安西军的身影。
这才知道安西仍在,安西军仍在,于是舍近求远,放弃更近的祁门,不惜绕路北上前往安西城,当看到城头随风猎猎的安西王旗时,心中感慨万千,他立刻就拜会了安西王郭昕。
其实当时安西军已全面收缩防线,实际控制区域不足三成,安西彻底沦陷已成定局,玄空和郭昕彻夜长谈,无数次沙盘推演,试图找到破局之法,但遗憾的是,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多坚持5年。
安西的局面,已经不是单纯兵法可以补救,安西与中原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安西失去的不是兵势,而是大势。
势已不可违!
身为佛门中人,且是佛门近百年佛法最为精深的玄空,更懂得这个道理。于是第二天,他便告辞西去。
郭昕的谋略胆魄,他固然钦佩,却也只能在心中默默道上一句珍重。
至于此次东归,玄空能来到安西城,不过是想了却与郭昕的一桩因果,希望能在安西城遗址,诵经三日,带着一万安西军亡魂重回故土,不枉与郭昕相识一场。
只是没想到,安西城尚在,郭昕尚在。
但他也知道,过了明天,郭昕和安西都将成为历史中的一粒尘埃,像安西城一样,最终化为砂砾,融入大漠瀚海。
他是从北莽营帐过来的。
相对于中原的儒释道三教鼎立,北莽南蛮的宗教色彩就要单纯的多,密宗是他们的共同国教,两国的护国法王,也均由密宗大师担任,密宗与禅宗虽然教义不同,却都是佛门分支,所以玄空在北莽营帐也备受尊崇。
慕容垂甚至亲自下辕门迎接,在帅帐与玄空探讨佛法,不过也点到即止,聊了一盏茶功夫,便亲自送玄空出营,让玄空给郭昕带句话。
“安西军全死,百姓得活!”
“狗日的慕容垂,到现在还用阳谋。”一向儒雅的郭昕,竟然爆出粗口,转而哈哈大笑。
安西城坚守十年,换了一般将领,破城后必会屠城,但慕容垂不会,因为他是慕容垂,不单单是个统兵大将,更是个杰出的政治家。
安西城经营数百年,是西域与中原的贸易中心,连年战乱切断了商路,这才成为鸡肋,但根基仍在,只需安心经营两年,便又是一片繁盛,每年创造的银子起码能让北莽岁入增加两成。
想来北莽朝廷要的也不是一座遗址,而是一座能真正赚钱的聚宝盆。
“罢了,罢了。我便随了他的心愿。”郭昕洒脱开口,扶着刀柄,看向众人。“慕容垂说了,安西军死,百姓得活。”
哈哈哈的大笑声,在城楼中此起彼伏。
慕容垂的这句话确实是阳谋,百姓得活,就是给了安西军不抵抗的借口,只要放下武器,就是百姓。但他知道,这个阳谋不会奏效,不会有一个士卒放下武器,他太了解安西军了。
这句话不过是他与郭昕这个老对手,饱含惺惺相惜的最后告别,他知道,郭昕懂。
笑声停止后,郭昕向玄空躬身一礼:“大师,我等已决意欲安西城共存亡,只是有一个不情之请,犬子定安,还有劳大师带他回去。”
郭昕原本打算,让郭存化妆成普通老百姓,混在难民中东归,郭存必定不愿意,却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玄空的突然造访,则让这件事简单了许多,以玄空深不可测的修为,带个人走易如反掌,也由不了郭存犯倔,况且一路东行,福祸难料,有玄空照顾,他也更加安心,起码郭存不会有性命之忧。
玄空立刻扶起郭昕,握住他抱紧的双拳,沉声说道,“忠良之后,贫僧定当护其周全,将军且放心。”察觉周围目光灼灼,玄空又看向众人,“也请诸位放心。”
“既如此,那就多谢了”说着郭昕便要下跪,却觉一股暖流从手腕瞬间流遍全身,膝盖竟僵硬不受控制。
许佑儒与其他士卒也要下跪,却被一股无形却绵柔的劲力托住身形,人人面露惊愕。
玄空也不解释,身形稍躬,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绵薄之力,何足挂齿。”
“那请大师与我来。”郭昕侧过身形,让出门口,玄空也不客气,缓步走进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