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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梁兴起得很早，他可不会傻到因为迟到而再次把贺胡子得罪，只不过他严重高估了这群公家人对于工作的认真态度。
等他来到镇公所，应当是贺胡子他们都还在呼呼大睡，不仅外面大门紧闭，里头更是连一点灯光都没有透出来。原打算去药铺待会再来，可又不清楚这群人到底什么时候起床，只好在寒风里老实等着。自己骂了自己也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
现在还很早，一心为民的镇公所虽然没有动静，可街上还是有做小买卖的老百姓摆上了摊。而几十步外的斜对面，挂羊头卖狗肉的烟馆门窗，更是整夜都透着昏暗的灯光。
据梁兴的了解，从林大英雄虎门销烟那会开始，不管是大清朝廷还是民国政府，都是严令不准买卖烟土的。只不过他们的严令简直比一纸空文还要来得没用，上上下下做这黑心勾当的没有一个是贫民百姓，反而全是那些张口闭口要剿灭烟土的勋贵豪爵。就冲这点，你就怪不得被洋人欺负！
隔三差五有几个瘦如枯骨的人从烟馆走出来，眼神里装满了欲仙欲死，可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腐臭味隔着老远，也被风儿吹进了梁兴的鼻腔，令人窒息。
他从来没有想过去里面瞅上一眼，虽然像自己这种新来的客人，应该会感受到刘宝手下的热情招待。可对于梁兴来说，这种祸国殃民，害得中华男儿萎靡不振的东西，皆该连根拔起。
可现实是，自己只能在外面远远的看着。你那自称青天白日的官府都不管天下百姓死活，莫非要我一个臭叫花子管，岂不是搞笑！
“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梁兴我是匹夫不假，可你们他娘的也是啊。何况，我这匹夫还被你们这匹夫拉来当牛做马来了……”
一个人在寒风里跺着脚搓着手，心里开着玩笑，时间就快了很多。等到外面街上开始热闹，镇公所厚重的大门也徐徐打开。
“来得倒挺早！”
除了开门的几个手下，贺胡子居然也穿戴整齐的站在后面和自己打招呼。
梁兴笑着拱了拱手，道:“不敢耽误官家的事。”
贺胡子微微点了点头，问道:“吃了吗？”
梁兴本就是打着反正躲不掉，能赚点便宜就赚点便宜的想法来的，哪里会蠢到吃了再来，坚定的摇了摇头道:“害怕误了时辰，还没来得及吃。”
贺胡子没有说话，只是交代了旁边一个手下两句后，便一起站在外面等着。没过多久，那个离开的巡警就领着一个摆葱花面面摊的老汉走了过来。
谁都能看出卖面的老汉一脸的生无可恋，可他还是强装热情的对着众人一一问好，然后重新摆好摊子架起锅。
看着贺胡子还有他手底下的巡警一脸从容，应该不是第一次把别人叫到衙门大门口来吃霸王餐了。
他们习惯，可梁兴不习惯。特别是那个老汉刚才眼神扫过自己时所夹杂的怨恨，梁兴暗骂道:“非常好，还没出门就得罪一个！”
人在受了委屈的时候总会想办法找个软柿子捏一捏，而眼前的老人就是如此。如今眼前的这群人中，贺虎和那群巡警肯定不是他眼中的软柿子，老汉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所以，他只敢埋怨的看向初来乍到，原本还在镇上挑粪桶的年轻人。
这种眼神梁兴还是第一次见，虽然他坚信卖面老汉将来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可他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可他一直以来都是穷得屌儿精光哪里会有钱，何况今天还是来赚钱吃公家饭的。
捧着面碗，装作尴尬的看向贺胡子，道:“贺把头，我这出门得急，您看这面钱能不能麻烦您先垫付一下？”
原本梁兴是单纯的想暗示老汉自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可他的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又当了回蠢货。
贺胡子还在笑而不语，卖面老汉自己已经满脸堆笑的说道:“看您这话说的，诸位官爷吃小老儿一碗面那是看得起我，不敢提钱不敢提钱……”
说完又极为客气的望着梁兴，夸赞道:“我自打在长乐镇见到您就对别人说，以小哥您的模样气度迟早得飞黄腾达，您看看，才几个月就跟着咱们贺爷当差来了……”
买卖人都难免与各行各色的人打交道，所以卖面老汉反应很快，嘴也很会说。但是老人家那点还未修炼到家的城府，已经由眼神里出卖了他。
此时卖面老汉虽然夸得口水飞溅，可梁兴却感觉他现在恨不得将滚烫的汤水，扣在自己这个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的王八蛋头上。
这个时候，梁兴才知道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太多，也才明白为什么老芋头宁可一个人窝在山坡上，也不愿意和冯秀才住到镇子里。
普通的百姓淳朴吗？
淳朴。
他们不会去偷不会去抢也不会去骗。
普通的百姓善良吗？
善良。
他们如果看见你流落街头或者奄奄一息，也许都会拿出自己不多的粮食救你一命。
但是，你不能让他觉得你在欺负自他，更不能未经自己允许的情况下占他的便宜。如果占了，他们就会恨你，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他们也会恨你恨得牙痒。
梁兴尴尬的笑了，知道现在自己除了真丢出几毛钱给他，不然这个卖面老汉说翻天也不会相信自己。
而一旁心如明镜的贺胡子也笑了笑。
只不过他全然无所谓的放下手里的筷子抹了抹嘴，回身对手下道:“去把麻贵喊出来。”
梁兴本还以为麻贵今天不会一起去，原来是还猫在烟馆里寻短见。
看了看手里的面还有一半没吃完，心想着反正你都恨上了，粮食不能糟蹋。
一瞬间，风卷缠云，连没有多少油水的面汤，都被他喝得一滴不剩。
打了一个饱嗝，意味深长的看向卖面老汉，然后又不轻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面不错，以后我会常来照顾你生意的。”
随着这句话说完，刚才眼神里还对梁兴充斥着不满的老汉，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嘴里虽然依旧笑着说求之不得，可他的头却深深的低了下去。
因为也就这么一瞬间，他忽然感觉眼前这个年轻人，也绝不是自己能捏的那颗软柿子。
而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贺胡子，此时也在更加认真的打量了一阵梁兴后，在心里暗道了一声:“好小子！”
或许在旁人听来，梁兴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只有贺胡子明白他的真正用意:
既然你老头不理解我还有要恨我，那就顺道借官府的势先让你怕，等你怕了将来再给你点好处，那样一来你不仅不会再恨我，还将对我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