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雀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印尼小说网https://www.ynxdj.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长乐镇的辖内还有很多个村子,只是人口都不多,大的几十户,小的十几户。等麻贵和几个赤红着眼睛的巡警从烟馆出来,一群人便沿着小路,往南边最远的上河村去。
山路崎岖距离也不近,起初还在边走边聊,幻想着马上就能过几天富裕日子的巡警也渐渐的偃旗息鼓。只有烟劲还没完全缓过来的麻贵,像极了一只从山林里跑下来的猴子,一会引吭尖叫,一会上蹿下跳,完全不知道疲惫。
赶到上河村已近中午,也许是贺胡子早就让旁人通知过的缘故,村长已经带着百姓在空地里等着,还摆好了桌椅板凳和茶水。所有人的脸上不仅未见丝毫的慌张害怕,而且还一个个轻松自如,颇为热情。
眼前的一切和梁兴印象里逼迫百姓卖儿卖女的场景是如此的天差地别。一群穿着破衣烂裳的男女老少,正笑容满面的迎接来向他们征粮的官差,那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等贺胡子跟着村长说了一会话,便安排梁兴坐到自己身边,早有巡警铺好了账册,准备好了笔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贺胡子让怎么写就怎么写。
可更诡异的还在后面!
如果按照规矩,每家每户出一个人,然后对照着粮田册子,缴纳你家应缴的粮食或者折算的银钱就行。可长乐镇不是,至少当下的上河村不是。
不仅全村所有人都排着队,而且每个人手里都没见一粒粮食,壮劳力拿着一块两块,老弱妇孺又只用给个一毛两毛,甚至还允许实在拿不出钱来的先欠着……
天底下有这么好的官差?
没过多久,所有的百姓都极为爽快利落的在两本不同的账册上,会签字的签字,该按手印的按手印,这事就算成了。
一直等到结束,由始至终没有一个老百姓哭喊,提着牛尾刀的麻贵也没有动手打骂过一个人。整个场面非常平静,甚至还透露着一种极不正常的温馨。
此时,梁兴已经想清楚了其中的一些门道,他们这次收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田税,因为他忽然想到整个长乐镇绝大多数的田产都属于张家,老百姓该交的应当只是和张家五五分的地租,而那些地租在秋收过后早就已经交过了。可是如今县里也没有下令增加其他杂税,那么他贺虎这次收的又是什么?
等离了村子,他故意落在最后面,然后客气恭敬的和俩个巡警聊上了天。
也许是因为梁兴是贺胡子叫来的缘故,大家又已经在一起忙活了大半天,这俩个差役也是对他客气有加未曾防备。
等天南海北的拍了几句马屁,梁兴才开口道:“还是咱们长乐镇好啊,不仅不用受那兵荒马乱之灾,也没有别的省县各种苛捐杂税,害得家破人亡。”
一个巡警回道:“这句话不假,我听张家的一个下人说,有的省份不仅加了很多以前听都没听过的杂税,还把税收到三年以后了,据说杂税比正税还高呢……”
说着说着突然长叹一声,感慨道:“咱们省可千万别打仗,多收几趟税倒是不怕,反正又不用咱们兄弟交,可万一拉着我们也去前头挡枪子,那就真是要了命了。”
梁兴笑了笑。
“那不至于,就算真打起来前面还有军方的人顶着……”
刚才那个巡警也不过是开个玩笑,听他那么说不禁咧嘴一笑。
梁兴又问道:“我就是没弄明白,为什么上河村的人这么富足,老老少少看着破衣烂裳的,可个个有几分钱在身上不说,居然连拿粮食折银的人都没有一个……”
两个巡警闻言相视一笑,其中一人道:“你莫不是被大粪臭傻了,他们要给粮食,也得咱们兄弟收啊。”
“就是。”另一个笑着搭腔道:“粮食虽然也能卖钱,可那么重谁扛回去,何况扛回去还不是得拿去卖。”
梁兴故作憨傻的挠了挠头。
“那他们的钱哪来的?就算今年丰收,可交了租子又还能剩下多少……”
一个巡警爽朗一笑,道:“这就是咱们贺把头和张家刘爷的高明之处了,不然像其他镇里的那些白痴,收不上来钱不说,还当了恶人。”
果然和张家有关系!
听到这里,梁兴已经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而且好像明白了更多。
再次问道:“那他们的钱从哪里来?”
“那自然是赚来的,不然靠那几亩地交了租子,养活一家老小就阿弥陀佛了,哪里还有闲钱拿出来。”
一个巡警一脸骄傲的道:“等每年农事不忙的时候,刘爷便会派人带着他们去别的地方做工。你看咱们长乐镇虽然偏僻,可却是三省交界之地,去哪里都方便。而刘爷不仅人脉广,还在外头弄了许多产业,怎么可能不缺人……”
原来如此。
梁兴试探性的问:“那咱们这次收的税是什么?”
“那自然是替刘爷交给县里省里的正税。”
说话的巡警不仅未见丝毫怜悯,反而还一脸仰慕的道:“也就刘爷那般人物才能想出这么个好主意,带他们去赚钱,然后再让咱们兄弟安个名头去收上那么几成,咱们兄弟留一部分,剩下的给张家交到上面……”
“你想想,刘爷带他们出去赚钱补贴家用,感激不感激?而他们去了其他省份,见到那些苛捐杂税逼得家破人亡怕还是不怕?所以我们随便安个名头,稍微收一点上来,不仅不会当恶人,说不定人家还为能当个长乐镇的百姓庆幸不已呢……”
另一个巡警听他说了半天刘宝,感觉自己不说几句,好像显得和张家关系不亲近似的,在旁开口道:“有次在烟馆,刘爷曾经对我讲过:这群泥腿子贱民,有半碗米煮稀粥喝不至于饿死就行,哪里值得揣大洋在身上?咱们只要不把人逼得太狠,以至于让他们连起伙来交农起事闹出大乱子,有没有这个税都无所谓,反正咱们代表的就是官家,说的话就是王法……”
他好像忘了自己也是泥腿子,或者是泥腿子的子孙,整张脸满是鸡犬升天后的狂妄。
可梁兴听着二人一脸神采飞扬的讲述,身体里却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心口,让他几欲无法呼吸。
他为这群淳朴单纯,或者是愚昧无知到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的百姓而感到怜悯;
他为这群将百姓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想要百姓将他们供奉神坛的官差感到愤恨!
眼下本省未乱未增税,百姓们倒是还能勉强活在梦里,可等以后各种苛捐杂税压下来,他们还能活吗?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十个字,断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