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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敬春几岁的时候便被老和尚从路边捡了回来。当时的他就算再是天赋异禀，屁股肯定也没有人家巴掌大，之所以最终没被野狼叼走当了人猿泰山，唯一的解释除了菩萨保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
在明镜山差不多十八年，除了跟着去过几趟长乐镇，剩下的最远也就是跟着朱有才在清远镇里化过几次缘、听过几回书。尽管一直有个去山外闯荡的梦，可真要离开的时候，心里还多少有那么一点舍不得。
“咱们去哪？”
跟着梁兴走到山脚，齐敬春挠了挠头，道:“师父让我以后听你的。”
梁兴好奇道:“和尚爷爷为什么这么说？”
齐敬春笑了笑。
“师父说我不喜欢动脑子，所以以后动脑子的事还是你来吧。”
梁兴没有回答，和他一起回头看了眼高大险峻的明镜山，道:“那去灵州吧，去看看所谓的江湖，是否如你所愿。”
二人相视一笑，大步而去。
灵州在清远镇的东北方，两个人脚程再快一时半会也到不了。走了半天后也有点累了，正要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就听见后面有人在喊。
二人回头，看见身材精瘦皮肤黝黑的朱有才双手叉腰，正站在远处对着他们骂。
“累死老爷了，你们两个王八蛋怎么不飞啊？”
梁兴和齐敬春有些意外，可更是高兴。
齐敬春笑道:“你不在清远镇晒太阳，怎么跑这来了？”
朱有才一边往前走，一边埋怨道:“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追你们两个王八蛋。”
梁兴问道:“你去过明镜山了？”
朱有才累得翻了个白眼，像他这种无时无刻都在想办法偷懒打盹的人，这么半天从清远镇爬上明镜山，又从山上追到这里来，确实有点难为他了。
“你们那的贺胡子带着人跑到镇公所来，说是要去明镜山抓一个叫梁兴的杀人犯。”
朱有才一走到他们俩跟前，就习惯性双腿一软的往地上一坐，有气无力的道:“所以我清远镇及时雨宋公明，就只能偷偷跑去给你这个晁天王通风报信啦……”
齐敬春笑了，可梁兴却是眉头一皱。
原本像冯清这样成天混在烟馆赌坊的人，一般回了家白天是没人找的。只有等到天黑，那些知道他有钱的人，便会呼朋引伴的把他忽悠出门，请客的请客，杀猪的杀猪。
而现在还没到傍晚，贺胡子已经带着人来了清远镇，看来还真是人一有钱，找你的人也就跟着多了起来。
只不过现在他们已经离开清远镇半天路程，而像这种条条小路通三省的地方，贺胡子一时半会肯定也不知道去向，没什么好担心的。
梁兴对着地上给自己报信的朱有才拱手道:
“那我在此感谢公明哥哥救命之恩了。”
朱有才嘿嘿一笑。
“晁天王无需多礼。只不过我刚才这一顿跑，有点伤了元气，现在急切需要一桌酒肉才能补回来。”
齐敬春和梁兴已经听出了他的意思，齐老三问道:“朱老二，我们可是去逃命！”
朱有才高傲的昂起头，并将一对眯缝眼用力的睁开，鄙夷的道:“逃命了不起啊！”
他们哥仨已经在明镜山里鬼混了好多天，而齐敬春和他更是从小就相识的朋友，听他那么说心里感动，可嘴上却异口同声的道:“逃命就是了不起，不然你干嘛跟来。”
朱有才咧着嘴笑了笑。
“你们一走，清远镇哪里还有什么意思。何况我听说灵州的洋女人天生胸大屁股大，老早想去看看了……”
梁兴本来就好奇他怎么就知道自己二人走的是东北方向这条路，毕竟当时连老芋头都没讲过。
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准备去灵州？”
朱有才看了眼齐敬春。
“这个死和尚天天念叨什么灵州租界四梁八柱十二金刚，他现在既然跟你出了门，不去灵州才有鬼呢。”
齐敬春乐了。
“本想着逃命不愿意牵累你才没留个信，不想你朱老二自己跟来了。其实嘛，如果一直看不到你这个不要脸的，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原本梁兴一个人逃命，现在却变成三个人去租界看西洋景，有些意外，但是也多了痛快。
三个人一边走，可走了一会，梁兴总觉得好像还有一些事情没有问明白。
看向朱有才道:“是两位老爷子告诉你我们已经走了？”
朱老二点头道:“是啊，我还没到半山腰，就碰见他们哥俩正有说有笑的到山下去。”
梁兴猛的停下脚步，仅仅萦绕在心里没有察觉的事情，也终于明白了过来。
老芋头是什么人？那是把曾剃头打得跳江的石达开的兄弟，而如今几十年朋友的冯秀才被人害死，梁兴的仇却只报了一半，他老人家又岂是袖手旁观，等着将来过了风头，梁兴再偷偷回来报仇的人？
梁兴暗骂自己该死，上了明镜山就打算告诉老爷子一声便去逃命，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
齐敬春和朱有才见梁兴停住了脚，神情更是凝重，连忙问:“想到什么事了？”
梁兴冷静的看着二人。
“他们二位去杀刘宝了。”
“我靠！”
朱有才惊呼道:“如果年轻几十年，他们二位去杀县太爷我都信，但是现在那身子骨你可莫开玩笑。”
齐敬春也是皱眉道:“虽然我师父已经等着立地成佛没有了挂念，可他现在坐着都喘不上气，怎么能走几十里地跑到长乐镇去杀人！”
尽管他们俩都这么说，可梁兴还是坚信自己的判断，道:“不会错，和尚爷爷当时让你陪我来，我就有一种感觉，总觉得他老人家好像另有打算。只不过他平时也一直念叨不愿意我们晚辈看着他走，所以便没放在心上……”
梁兴说着说着，眼角忽然有泪光闪过。
“芋头爷爷不仅要去杀刘宝，他更是要让我从此以后，不用再背上一个杀人犯的罪名。”
他们俩不喜欢动脑子，但绝对也不傻，而梁兴的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哪里还猜不出为什么来。
以现在官府的尿性，之所以死追着梁兴不放，不是因为人家有多尽责，而是必须给上面和百姓一个交代。
而这点，老人在梁兴说出冯秀才遇害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做好了决定。
对于见惯了生死的老芋头，还有什么比在人生最后的时候，能替孩子担下罪名，以至于让他不用隐姓埋名活着，更值得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