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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没多久,主人家就闻声赶来,把他们俩请了出去,不仅没出卖他们,而且送上火炉和厚暖的衣服。只是邓曲自小娇惯,身体柔弱,救起时已经被冻得全身发紫,晕了过去,那一碗参汤还是小丫环用银匙撬开她的牙关才灌进去的。
不久,邓曲尚未清醒,却开始说开了胡话,额上热得烫手。幸好,医师来了,给她服下了两剂药后,终于安静下来。黑来一直守在床边,直至邓曲完全进入梦乡,才站起身向那名管家庄庭道谢。
主人一直没有露面,所有的事都是管家安排的。庄庭说,主人打发走那帮追捕的公差们之后就去睡了,你娘子的病要紧,拜谢主人的事日后再说。黑来忙道,不是的,她不是我娘子,而是我的干姐姐。庄庭打了个哈哈笑道,随便啦,她是你的娘子还是姐姐都不要紧,我得睡觉去啦。说完走了。小丫环也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一个睡着,一个醒着,渐渐迎来了天明。
一连三日,都在养病,庄管家也没有带黑来去拜谢主人。第三日,邓曲已完全好了,黑来再次提出要去面谢主人,庄庭忽然变脸,冷冷道:“我们主人何等尊贵,你们这一些小小事情,岂能就轻易见得着他?你们必须马上离开巴城,免得再次遇上王子的手下,给我们主子再添麻烦。有我这个管家给你们送行还不够格吗?”说完拂袖而去。
当日傍晚,庄庭把二人送出巴城后甩给二人一个包袱,策马走了。包袱里是大大小小的各式银锭,差不多有百来两。二人惊诧莫明,心头又是感激又是奇怪。
邓曲笑道:“这四天我们好像做了一个梦,先是被一个至今也没见过面的王子追杀,(黑来插嘴道:’不是追杀,是抢你去做老婆。’头上立时吃了一个爆栗。)又被一个至今也没见过面的权贵救出,结果这个权贵连我们是谁也不问就轻易放走了我们,还送了银子。你说这不是因祸得福吗?”黑来道:“可不是吗?上次我在宛城被你们所抓,又被你救出,还清清楚楚地知道事情来由。这次却是什么都糊里糊涂的,什么都不知道。”邓曲笑道:“这家主人义薄云天,不施图报,却又故意冷言冷语把我们轰出江州城……呀哟哟我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这家主人肯定是个年轻小姐。”“何以见得?”“这才符合一个腼腆小姑娘的性格啊。她善良正直但又害羞,你一个大小伙子去拜谢她,她如何肯见?她说不定就是那个王子的姐姐或妹妹什么的,平时就看不惯她哥哥强籍什么追捕王妃的名头来强抢民女的行为(黑来插嘴道:’你终于肯承认他们是冲着我这个漂亮姐姐来的了?’于是头上又吃了一个爆栗)。这也正好解释了她为什么能把她哥哥的人轻易打发回去。”“嗯你说得太对了。我却猜想他是个腼腆的公子哥,最怕姐姐这样的美人儿去跟他道别,因为他怕魂儿被我的干姐姐勾走。”“啪”“怎么又是额上你就不能变个花样啊……”
二人走了约两个时辰,到达一个叫五环桥的小镇,雇了一辆马车。接连走了两日雪原,又走了三日山路,抵达巴西大镇内江城时,已是腊月二十八。二人决定在内江城过了新年再走。他们将这决定告诉马车夫刘胡。刘胡自无异议,径自找他的朋友们玩去了。次日是年夜,邓曲和黑来逛了一圈内江城,回到客栈时已是傍晚。在掌柜老板的强烈推荐下,二人在循着路人的指点,找到了位于中心城区偏东的万兽园,好不容易找了副临窗的座头坐下,这时已是华灯初上了。
万兽园并不是动物园,却是一座如花园般美丽的大酒馆。万兽园是座圆形建筑,有五个大门口,都装衬得异常华丽辉煌,哪一个也不比其它的差,门横匾上分别题着“风”、“雨”、“凤”、“竹”、“香”,人们也就呼这五个门作风门、雨门、凤门、竹门、香门。门内是宽广的环形大堂,大堂中心是天井,上面支着圆形的毛竹天蓬,风雨无阻。万兽园有上下二层,二层阁楼是主人居所,地下这层才是食客们的天地。它那天井修筑得像个天坛,有三级台阶,台阶上下都铺着紫红色的地毯。天井的围栏都是由白色条石堆叠而成,五根精心打磨过的圆形大石柱高高矗立,撑起了整座大楼院的骨架。大石柱壁上挂满了千姿百态的铜盏油灯,飘忽摇曳着红色的火苗,照亮了环形大堂里各方来客们的脸,也照亮了穿梭在大堂里的年轻丫仆们的美丽笑容。
美丽,自然离不开红色,那鲜艳的红啊,总是吸引着所有人特别是女人的目光,她们天性就是爱美的,自然也是爱这醉人的红。万兽园里不缺红色,不光不缺,而且是多了些,从上面的阁楼到地下的天井,到处都摆置着红艳艳的盆花。虽然也有绿叶翠枝,但不多。这时已是寒冬十二月,哪来的这么多美丽花朵呢?
邓曲忍不住好奇,轻轻地伸出左手去抚摸一盆摆在栏壁上的盆花。黑来笑道:“你要小心不要被人当贼……”却见邓曲狡黠的笑忽然僵在脸上。他奇道:“怎么啦……”邓曲叹道:“原来如此——”伸出中指一弹,“咚”的一声响,那花叶儿却纹丝不动。黑来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凑近前去细看,果然那花儿并非是真花,却是烧出来的陶品,难为它做得如此精巧,尤其是那些浓浓的红色,几可乱真。
“你知道这满堂的花红为什么如此逼真吗?”说话的是个老者,五旬上下,葛衣麻衫,中气十足,满脸的皱纹说明了他的沧桑人生。
“不知道,叔叔。为什么呀?”对话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坐在老者对面,十八九岁年纪,脸上稚气未退。
“因为所有的陶花都是用血浇注在烧红的陶品上炼铸而成的。是血,真正的血……所以这红,是真正的红,没有一丝儿假色。你仔细看看,像不像血……”老者悠悠地点上一筒烟,含笑看着年轻人。
黑来和邓曲大吃一惊,对看了一眼,这时他们心里的疑问早已由那年轻侄儿问出来了:“这……这得多少血?……难道,难道这家主人曾是个杀人大盗……”那年轻人打了个寒噤,一脸紧张地望着老者。
老者哈哈大笑,仿佛这就是他要的效果,他的声音也明显地带着揶揄的成分:“你想到哪去了?他这生意做得这么大,这么好,这里是巴国的重镇……他怎么可能是个大盗呢?他制作这些陶品所用的血,都是野兽的血!万兽园所宰杀的野兽禽畜,每日不下百数,弄点血去烧陶有何困难?而且这里的野兽来自大江南北、巴蜀以及周围数十国,你不可能在任何别的某一个地方吃到比这里更齐全、更丰富的野味大餐了,要不然,它怎么配称’万兽园’呢?”
黑来和邓曲相视一笑,这时一名丫头已端着一托酒食给他们摆上了,果然是各种野兽的炙肉为主,辅以牛尾汤,香气扑人。这时室外寒风呼啸,万兽园内的炉火却越烧越旺,到处暖洋洋的,像是走在春天的花园里。
二人正吃着,忽听“啪”的一声掌击,一名红光满面的红袍老者跃身跳进天井中间的圆台上,大声道:“承蒙各位捧场!各位朋友,各位大人,各位老爷少爷,各位公子小姐,各位夫人姑奶奶,大家好!……”
堂中的嘈杂声音渐渐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一齐投向了天井。
那红袍老者满面笑容,团团作了一个揖,道:“老儿是这里的主人,姓赵名维,字如梅。非常感谢各位光临万兽园。值此大年夜,各地的朋友有缘齐聚一堂,老儿是何等的高兴啊!”顿了一顿,接道:“不管是由于某种原因以至各位朋友不能与家里人团聚在家中,还是特地来给万兽园捧场的,咱们今天全不说别的,就是要快快乐乐地过个大年夜,对不对?”众人齐声应道:“对!”赵维绽开笑容,道:“好!咱们的欢乐节目,现在开始!感谢大家,感谢各位,祝大家万事如意,全家幸福,生活一年比一年节节高升……”堂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赵维缓步走出天井,一阵琴声随之响起,飘飘渺渺,仿佛来自天外,悠扬动听,仿佛落泉开花,清幽无比。众人齐声鼓掌。掌声中,一名孩童执弓跃出,一箭射去,一团火焰卷住箭头,砰的一声正射中天井周围的浅沟,顿时一道红光冒起,红光迅速地向两边延伸变长,沿沟疾走。原来浅沟里盛满了油脂,那红光却是燃烧的火苗。不一刻,火苗已首尾相接,构成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圈。众人大声喝彩。
忽然一道黑影飘过,一名少年如羽毛般轻轻落在天井圆台上。众人看时,那少年已跳至台阶上,一拳向最高那级台面砸落。邓曲奇道:“他干吗?”那少年已一拳接一拳地砸向圆台面,“咚,咚,咚……”一阵沉闷的声音越来越响,不知是从哪里发出,却一下一下的紧密配合着少年捶击圆台的节奏。众人大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赵维脸上含笑,坐在席上,一言不发。忽然有人大叫一声:“鼓!是鼓声!”众人一阵大哗,可不是吗?那分明就是鼓声,声音已清晰异常,“咚,咚,咚……”正是从那少年的拳头下发出。欢呼声中,只见那圆台面一节一节陷下,就像是被少年的拳头砸落似的,“咚”的低了半分,“咚”的又低了半分……不一会儿,最高那级圆台已被少年越砸越低,逐渐与第二级平齐了。少年一声轻笑,一个筋斗翻出天井,圆台却从第二级台阶渐渐隆起,不一会儿已高达三尺,赫然竟是一个丈许宽的巨大牛皮鼓!
皮鼓刚刚停止上升,八名少女已相继跃过火圈,跳上巨鼓,翩翩起舞,舞姿千变万化,令人目不暇接,大堂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八名少女舞毕退下,那依旧不知是从哪里发出的琴音忽然声调一变,变得轻快无比,一队四个绿衣黄裳女孩子各执着一根青竹枝跳出来,围成一圈,玉臂宛转,舞蹈又自换了一种风格。只听得这四个女孩儿齐声唱道:“莺鸣绿亭柳,雾绕春思长,小儿声声木笛,催归情。不忍一湖绿水,剖作半边离亭。唤我,唤我,神女竹枝,轻轻点点,和合半边离碎月,和合半个难聚影,化作桂花,明明如月,春满园!”大堂里又响起如雷掌声。
黑来撕咬着喷香的野猪腿,咬了一口 ,眼睛看向巨鼓上,笑道:“曲姐姐,她们舞跳得真好看,唱得也好,不知比起楚王宫廷里的歌舞又如何?”邓曲嗯了一声,却没回答。黑来又道:“十四岁那年,我从山里赶回家过年,路上碰见一只恶狼。当我用一把小短刃把狼杀死,自己也已筋疲力尽,结果脚一滑,摔到山沟里,晕了过去,给一位隐居山中的原楚国将军救了起来。我在他们家养伤那段日子,几乎天天都看到他们那个七岁的小女儿跳竹枝舞,而且跳得很好看……”黑来一边说一边转过头来,伸手去拿一块野牛肉。忽地瞥见邓曲在怔怔出神,似乎并没听见他在说些什么,不由嘿嘿一笑,道:“曲姐姐,你在想什么?来吃肉……”
忽然“叭”的一声,一颗泪珠跌落邓曲面前的酒盅里。黑来怔住,轻轻放下竹箸,道:“曲姐姐,你又在想你爹娘和你家乡吗?”邓曲点头,低声道:“我小时候,娘常常带我跳舞,其中跳得最多的就是竹枝舞了,”忽然如雷掌声又响起来,淹没了她的声音,原来这时巨鼓上已来了一群蹦蹦跳跳的少女,邓曲道:“那是仙女献桃舞。”
等掌声落下去,邓曲道:“我父亲在我八岁那年去世,母亲则是在我十二岁那年离我远去了的……不管怎样,我还是非常喜欢跳舞。十八岁那年,大哥带我去逛蜀都庙会,我一起兴起,折了一根青竹枝跳上舞台。那年熊恽隐瞒国君身份,自作使节,出使蜀国,恰好在庙会上看到了我在跳舞,很快就迷上了我。他本来比我大了二十来岁,我是万万不愿意的,但他的聘书下到了我家中。我那时其实对他毫无好感,但我又能怎么样?一切还不是我的家主大哥在作主?加上蜀王也想和楚国结交,自然极力促成这桩婚事。从此我就离乡赴楚,家国万里……”
邓曲咽了一口酒,续道:“其实我也曾喜欢过他,他比他父亲有朝气,也很想振兴楚国,做天下的霸主,但他狂妄自大,表面上很有豪气,其实他的内心是怯弱的,手下是有一些良臣猛将,但更多的是马屁精、小人,争权夺位玩得精溜。那个吴田还好些。其实这些都不关键,因为我对家国大事不感兴趣,我只要他对我好就行。但后来,他却把我当作了花瓶子,要我摆出一副良母贤妻的姿态,给别人做榜样。我讨厌这些,我宁愿自由自在地跳啊蹦啊也不愿意做出规规矩矩的模样。他慢慢地也不要我跳竹枝舞了,说那不是一个王妃该做的事。他完全已把我当作了一个花瓶,一个门面,一个摆设……我越来越讨厌这种生活,越来越空虚。我想家乡,我想念我的大森林,想念林间的清泉、小鱼,虫儿的鸣叫,白茫茫的雪地,甚至凶猛的野兽……那一切童年的回忆,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令人神往,当初对大楚国的一丝好奇与憧憬已荡然无存。我把我想回家的念头告诉熊恽,他断然拒绝。我渐渐失去了家乡的讯息,我知道是熊恽故意把我瞒住的,目的就是断了我思乡的杂念。我所知道的最后一条讯息,就是五年前大哥的去世……”邓曲咬住嘴唇,两行清泪滑过白晰的脸颊滚下来。
黑来心头一阵难受,轻轻地握住邓曲的手,道:“你放心,我就是死,也要把你送回到家乡。”邓曲手微微一颤,道:“我一次又一次地梦见家乡,我到处找人打听家乡的音讯。我家乡是一个有数千人口的小部落,毗邻秦国,却向蜀国称臣。我爹爹就是部落酋长。,但没有人能告诉我家乡的哪怕一丁点的讯息。除了大哥,我还有一个二哥和大姐。他们都在我出嫁前已经成婚了,大姐嫁入秦国。但我现在不知道他们怎么样。我常常梦到我早逝的爹娘,梦见我家的庄园。我越来越觉得楚王宫里的富贵生活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它甚至不能与我家乡的那一枝霜松香相比,我要回家乡!我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我就是逃也要逃回家乡,我黑夜里对着星星发誓,我告诉自己,哪怕死在路上,我也毫无怨悔……”邓曲脸上泛起了红潮。
黑来默默地点了点头,把她的双手又握紧了些,眼光有点迷离,想象着一个深宫倩女顾影自怜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邓曲拭去脸上泪水,道:“那天在宛城,我一看到你,我的直觉就告诉我,你一定能帮我回到家乡。我丝毫没想到其它,我只想得到你的帮助,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来自什么地方,来宛城干什么,我都不关心,我只知道,你一定能帮我回到家乡。于是,我就把你迷倒了。从另一方面说,熊恽虽然已没有我值得留恋的地方,但他毕竟是我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夫妻,一旦我觉察出你对他的异常举动,我还是会出手救他的。我那时根本没有想清楚你为什么要杀他……真的,我不是故意的!”黑来涩声道:“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这对现在没有任何帮助……”邓曲点了点头,呆呆地望着红红的火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