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小说网

第三十二章 庭辩【1 / 2】

赵子曰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印尼小说网https://www.ynxdj.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想你们东吴使者来我海东,我家主公殷勤招待。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待你们使者的情谊,不可谓不深重!

“自我来吴,百姓对您的赞誉,我在路上多有闻听。今入殿上,又见到了随从公之诸君,也全都是名实兼备的贤人。由此见之,是公之据吴,民心所向;公之府中,人才济济。‘人和’之称,实则已不用我再多言。

张士诚沉吟不语。

“什么是‘结远援’?远交近攻。什么又是‘国削之患’?单纯地自恃有强援的帮助,而看不清楚真正的大势所趋,这就是不自量力,必有‘国削之患’。方今天下,君臣土崩,上下瓦解。元失其鹿,群雄共逐之。

他闻言之后,不仅没有发怒,反而面有惭色,转顾诸臣,说道:“吾并非不知蒙元实为鞑虏,是我华夏的仇雠。奈何情势,不得不稍委曲求全。”

先夸奖东吴富庶,地方有钱。张士诚面有得色。

方从哲又补充道:“现今,东吴虽名为元臣,但是也就像您刚才所说的,您却也并非就是肯真心地臣事鞑虏。那么,察罕对您的威胁,您就不能不慎重地加以考虑。如果您不借给我海东粮食,便是在察罕之外,又徒然空竖起来了一个强敌。而如果您肯借给我海东粮食,则便是在驱狼吞虎之外,又必然会能得到燕王的感激。燕王之仁,可也是闻名北地的!”

“不助我海东,则吴亡在即。助我海东,则能灭强敌在境外。如果只是为担忧以后的‘养虎为患’,而竟置迫在眉睫的危险不顾。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您了。是该说您智慧呢?还是该说您不智慧呢?”

“绝交与诸侯”,暗指张士诚纳粮给朱元璋的事情。张士诚打不过朱元璋,所以早些时候签下了条约,他需得年年进贡粮食与金陵。这本是丢人的事儿,力不如人,近似俯首称臣。但从方从哲话里说出来,反倒成了张士诚“威势”的一个表现。“一府地养亿万民。”同时,用“诸侯”而不用“金陵”,似乎也就还有了一点海东使者的此次前来,也正是为了请求东吴借粮的意思在内。

张士诚哈哈大笑,他还是很有些王者气度的,说道:“诚然此理!你接着往下说。”

罗国器是正使,按理说,应该需要先说话。

张士诚屏退群臣,只留下了韩谦、钱辅、潘元绍、李伯升等人,说道:“此数人皆吾心腹,不需退去。先生有何言语,但请直言吧。吾洗耳恭听。”

殿上安静,门外细雨声声。方从哲提点精神,往前走上两步,按住衣襟,劈头第一句话就是说道:“我听说过一句俗语:‘宁为鸡口,不为牛后。’今以吴之强,与公之贤,乃欲谄媚蒙元,称臣属,何以异于牛后?

说客说人的说辞,向来都是只说人优,不言人劣。方从哲可谓深得其中三味。他瞧了眼张士诚的神色,又说道:“又再请为公言人和。”张士诚昂首而坐,声若洪钟,一挥手,充满气势地说道:“君请言之!”

这时,殿上诸人没有再起来质疑,而皆是聚精会神,听他解释。

他闻言点头,做出来一副了然的表情,说道:“如此,则公的苦心,我知道了!您这是在‘以迂求直’。正如《易经》上说:‘尺蠖之屈,求其信也,龙蛇之得以存身也。’”“信”,即“伸”。暗以“龙蛇”比喻张士诚,不动声色地又给他拍了一个马屁。夸奖他能屈能伸,可称为大丈夫。

方从哲分别从几个方面,分析了东吴的长处。他虽然说是请为张士诚“分析东吴的优劣”,对东吴的劣处却是只字不肯提及,至此,做出总结,他说道:“是公据东吴,国富、雄军、形胜,有天时,有人和。

“我听说,最上策的不是在本国内打仗,而是驱狼吞虎,灭敌在境外。那么,又该如何驱狼吞虎,灭敌在境外呢?我又请试问公,以为我海东如何?”

“窃为公计,何必在明知察罕未必能够取胜之时,因为区区粟米,而招致燕王的怀疑?为守一粟,竖一国三面之强敌,智者不取。”

“放眼天下,如今,公据有吴越之地,此天下粮仓。若论形势,实在已远胜古之春秋吴越。只是,形势虽然胜过了古之春秋吴越,我所不知道的,却是不知道公的雄图壮志是否也一样胜过了古之春秋吴越的君王?

“难道这就是有‘仁厚’之名的张公,接待客人的方法么?”

“吴王濞率江湖子弟起而叛汉,事虽不成,君臣皆为震动。曹魏以汉之丞相,蜀刘以汉之苗裔,而孙氏立国,非汉丞相,亦非汉之苗裔,承三代之烈风,独以江南为表里,而竟至能抗衡两国之强敌。何也?全赖吴人之强横也。又至东晋,淝水之战,更一战大破强秦百万!以前秦之强,风声鹤唳。吴人其脆弱乎?吴人其脆弱乎?犹且还说吴人脆弱么?

“公有前人吴越君主的志向,那么,想来是不屑自守的。

“再请观公之所据,南抵绍兴,北逾徐州,近乎济宁之金沟,西距汝、颍、濠、泗,东薄海,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

方从哲答道:“我先请为公分析东吴的优劣。”

罗国器以目视方从哲,方从哲不动声色,咳嗽了一声。时三千挺胸出列,叫道:“甚么叛逆之贼?甚么自称忠臣!好没廉耻,兀的颠倒黑白。遮莫你们东吴的使者,就从没去过我海东么?遮莫你们东吴的使者去到了我海东的时候,我家主公对待他们,也是不由分说,即便威胁以斩杀么?

再又夸奖东吴有天时、地利。张士诚闻言听后,深觉有理,很是赞同。不觉壮志勃勃,手握腰边短剑,挺胸直首,睥睨左右。有王者之姿。

“请说。”

“人皆言吴人脆弱。春秋之末,以齐、楚、晋三国之强,而吴足以入楚、祸齐、胁晋。越既并吴,山东诸侯亦且惕惕焉。及秦之衰,项羽起于会稽,巨鹿之战,士无不一当十,呼声动天地。诸侯从壁上观,皆惴恐。犹谓吴人脆弱,不足以当秦晋之甲骑乎?犹谓吴人脆弱,不足以惧诸侯与壁上乎!

“不屑自守,如何扩土?窃为公计,公既有江淮,南临闽粤。是上可以越淮河,进取中原;下可以扣闽粤,规复南疆。进亦可,退亦可。‘地利’二字,诚哉斯言!时当乱世,群雄争起,恢复中华,是公又有天时。

韩谦、钱辅,是张士诚的谋主一流。潘元绍,是他的女婿,现管水军。李伯升,则是他的结义兄弟之一。号称其麾下第一骁将。留下的这几个人,确实都是他的心腹亲信之臣。

“又且,蒙元者,鞑虏之属也。自蒙元入中国,蹂躏百姓近有百年之久。上国衣冠,尽数沦陷。圣人典籍,不复再存。公以英明神武的天资,才为世出,崛起民间,如今既然占有了膏腴强横的吴地,却为何不思为我汉儿出力,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竟愿为戎狄之奴,甘做帮凶!致使祖宗蒙羞,圣贤为耻。我虽不才,却也是窃为公羞之!

陈基与饶介,皆是张士诚府中有名的文士。

韩谦陪坐一侧,听了多时,此时不以为然地插口说道:“你这话道理是不错。但是,你说来绕去,还是想求俺们借粮与海东。如你所言,海东的士卒如此善战,俺们又借了粮食给你们,纵然你们最终可以战胜察罕,难道俺们东吴不是养虎为患了么?”

举出益都一战的例子,来证明海东的军强。以此推理,即使察罕再来,估计也难以取胜。

三人起身,方从哲偷眼相看,见那说话之人,正是主座的张士诚。隔得也远,光线也不好,瞧不太清楚张士诚的面貌。只见他坐姿慵懒,一手支头,一双眼中时有光芒闪过,似乎也正在细细地打量他们三人。

“如果海东灭亡,而对公有利。我便请求您不要借粮给海东。如果海东灭亡,而对公不利,则唯请公图之。削弱了海东就是壮大了察罕,壮大了察罕就是对您的威胁。我的看法就是这样,请您好好地考虑一下吧。”

入得殿内,天光阴暗,四角点起了油灯、蜡烛,眼前一亮。只见殿宇深深,占地甚大。两侧放满了案几,有数十人或坐或立,居处其后。这些人里,有穿戴儒服的文士,也有披挂铠甲的武将,或老或少,有美有丑。本来喧哗不堪的殿上,此时因三人的入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诸人目光灼灼,视线尽皆放在了他们的身上。方从哲大致地洒眼掠过,见正中主席坐了一人。

李伯升抓住了这一点,因此而起身言道:“益都之战,海东虽然没有落败,但是察罕却打下了济南,并且全身而退。你说你们海东军强,这又该怎么解释?况且,济南,是益都的门户。没有济南,益都何以自保?”

左侧席上又一人起立,仰头大笑,说道:“伪宋之王,也敢自称王命?以吾看来,亡命之徒倒也还差不多!叛逆之贼,也居然胆大!真是不知死活。”喝令殿外的士卒,恶狠狠地说道,“来人,即将此叛逆之贼绑了出去!立斩殿外。以示我忠臣不肯与贼子共立的意思。”

“假设以南北而论。江南的群雄,不外乎公、朱元璋与陈友谅三人。北地的群雄,也不外乎燕王、察罕、孛罗此三人。余者不说,又只说公、燕王与察罕。察罕之境,临海东而接东吴,势如巨虎,虎视两端。昨天,我请您想一想,谁是今日之曹操?察罕,就是今天的曹操!

“有了这些优势,若再加上您的壮志,则何止称越之霸?以我之见,恐怕连那不可言之事,也是全然可以相问!”何为“不可言”?无非问鼎天下。张士诚连连点头,颇以为然,意犹未尽。他又故意追问方从哲:“以君以为,我东吴之成就,到底可为如何?能达到怎么样的程度呢?”

张士诚困守东吴,有一个远忧,也有一个近虑。他的近虑,便是朱元璋。肘腋之大患。他的远忧,他所以不得不降元的原因,却也正是察罕。察罕占据了河南,随时可以南下。如果他南下,危害更胜朱元璋十倍。

他默然片刻,说道:“吾当然为此忧虑。奈何敌强!先生有何言以教我?”

给张士诚说过了利,又给他讲危害。方从哲言语间,隐隐透出了威胁。如果东吴不肯借粮给海东,就是得罪了燕王。得罪了燕王,难道就不怕海东与安丰并及朱元璋联手,共取东吴之地么?

右侧席上,又有一东吴臣子起立,以手指点,斥责言道:“伪宋之贼,也好意思自称浩然!你的浩然之气是什么?就是丢弃仁义,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为你伪宋之燕王谋利,而置我东吴于险境。不但想要败坏我主的忠臣美名,更是想要扰乱我主的国政么?”

“且夫,我虽少学,却也曾经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乱而不解,子贡耻诸。说而不富贵,仪、秦耻诸。’我虽然的确是带着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为了给燕王谋利而来到了贵国,但是就我的本意来说,却绝非仪、秦之流,单纯是为了富贵而来的。我之所来,正不但是为燕王,也更是为相助贵国排解忧难而来的。”

张士诚哈哈大笑,颇为自得地说道:“要论‘人和’二字,确实也不用你再多说。”他虽然要论军强,或有不及朱元璋、陈友谅,但是如果要只来比较“仁义”美名的话,他却是一直对此都极为自诩的。

方从哲答道:“适才公之臣下,虽为戏言。我等既为来使,却也不可不回答之。刚才,那位先生问我等害怕不害怕?从哲实言以相告:从哲之壮,不及勇夫。从哲之力,难以缚鸡。从哲所以随罗公,伴时公,行海路,冒风波,不辞艰险,辗转千里,驰骋而来到贵地,所倚仗的只不过是胸中的一番浩然之气。理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齐将攻鲁,鲁使子贡说之。齐人说:“子言非不辩也,吾所欲者土地也,非斯言所谓也。”遂举兵伐鲁,去门十里以为界。

那人答道:“临海陈基。”

方从哲又向张士诚说道:“子贡一出,而能‘霸越’、‘破吴’。

他话虽说的委婉,实际上还是在讽刺张士诚的此举未免有些贻笑大方。

“若公有此胜志,则听我之言,‘霸越’可成。若公无此胜志,抑或公有此胜志,而却不肯听我言,则‘吴破’必矣!”

“公言有壮志,而公又甘为鞑虏奴仆。此公自相矛盾处,我实在不解。公若果欲闻该如何‘事智于外’,我斗胆,先请公为我解此疑惑。”

“并且,今公坐拥江浙富庶,视海东缺粟而不肯帮忙,则海东必然生疑。海东又与强吴同归宋室。公是守一粟,而得一国三面之强敌。”“一国三面”,金陵、安丰与海东。

再夸奖东吴民风果决,军队敢战。张士诚抚须而笑。

“那么,我就请为公讲一讲‘事智于外’是什么意思了。所谓‘事智于外’,意思就是说该怎么与诸侯交接。该怎么以本国的实力,而与天下的诸侯或者交好、或者敌对。我听说,‘结远援以守其国家。’我也又有听说,‘内不量力,外恃诸侯者,则国削之患也。’

方从哲瞧了这人一眼,却是认得,知道他便是饶介。微微一笑,答道:“三寸不烂之舌,可当百万雄师。三寸不烂之舌,可生白骨,活死人。我带着我的舌头,来到贵国东吴,当然是为了燕王牟利。

方从哲接着刚才的话,又说道:“没有图谋敌国的志向,而令人疑之,拙也。有图谋敌国的志向,使人知之,殆也。此两者举事之大患。察罕图谋我海东的志向,已为我所知,可知其‘殆’。而东吴没有图谋我海东的志向,却因为不肯借我粮食,而非要使得我海东生疑,是可谓‘拙’。

方从哲话音落地,偌大的殿堂之上,一时间,竟然是沉寂安静。诸人表情各异,有的惊然,有的赞叹;或者低首沉思,或者眉飞色舞。四角烛火飘摇,唯闻其外风雨声声。

踞坐在侧席上的潘元绍闻言而起,攘臂发怒,说道:“海东缺粮,地方残破,朝不保夕。如果得不到俺们的粮食,军马再精良,也不会是察罕的对手。自保不及,还用‘得一国三面之强敌’的话来吓唬俺们么?”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