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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嫩粉色宫妆的郭爱步入殿内,见到端坐高台的不是皇上而是太后与皇后,不由愣了,她怔怔地回首看着传她前来的金英,满心的疑惑却不敢开口相问。
“你也知道晚?”张太后面色清冷,透着满腹的不悦,目光扫视着室内,只见内室黄龙帐幔低垂,不由问道:“皇上睡下了?”
“皇后娘娘!”郭爱的目光顺着若微的玉颜落到她手上的那只玉笛立即神色大变。
他竟然笑了,“好,恨吧,你恨的越深,就记得越深,来世我们还做夫妻,只是千万不要在这宫门内,就做一对平凡的民间夫妻,可好?”
“皇上!”若微眼中刚刚止住的泪水瞬间又溢了出来,最不想听到的、最怕听到的,他居然就这样赤|裸裸地脱口而出,让她情何以堪?真当自己的心那样坚硬吗?没有,她根本没那么坚强。神情微滞之间忙扭过头去以袖掩面,偷偷拭去盈眶而出的珠泪。
随着一声轻唤,一个小太监从内室走了过来,递给若微一张字条,若微展开一看,不禁珠泪连连。
“没有,那你告诉本后,这玉笛是不是你的?”若微将玉笛递到她面前。
“因为我姓方。”笑过之后,她眼眸微闪,露出无比迤逦动人的美艳与幽雅。接着,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仿佛秦淮河畔花魁口中的吴侬小曲般娓娓道来,而这其中隐着的却是一场血雨腥风。
两旁宫女奉上热茶,张太后接过来喝了一口定了定神随后说道:“托皇后的洪福,哀家也得以在这乾清宫里坐上片刻!”
若微不知如何回答,朱瞻基也是无语。
幽幽的歌声缥缈如烟,似天际边传来的醉人心曲,随着歌声舞姿又起,裙带飘飘如漫天飞花,水袖迎风舞出万种风情。
“赦?他要赦了我?”她痴痴地笑了起来,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嬷嬷!”郭爱已经完全吓傻了,她想要去追,又不敢迈步。
“吃,你现在给我吃了,一粒也不许留!”她的声音无端变的十分骇人,就是时常侍候在身边跟了她很多年的侍女太监也吓的变了颜色。
若微把目光投向金英,金英躬身上前双手递给她一个锦盒,若微接过来轻轻放在几案之上,双手一拨,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只玉笛。
“你父亲为保文人风骨一心求死,千秋功过我不敢妄评。可是敢问这当今天下是谁人之天下?当今百姓的福祉又赖何人德泽?何为明君?何为昏君?让百姓吃饱穿暖就是明君,这样的明君,你为报家仇,狠心将他害死。他死轻如鸿毛,可是天下百姓的太平与生计呢?北部边境的威胁?南方水患的治理?国家大事,朝局政治,又将何以为托?”若微气势如虹连连追问,直逼的她面色惊变,无从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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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你叫我如何放心?我好恨,瞻基,我真的好恨,你为什么会……”去问谁?谁来给她答案,她摇了摇头,只将朱瞻基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流淌在他的手心里。
绿色如雾的纱衣内是白色绣着牡丹的裹胸,轻薄如冰绡,绿中衬白,白中轻掩着玲珑的玉|体,朦胧如梦,雅中藏艳。
郭爱心中一阵扑通,直吓的面色微红,她颤颤惊惊低垂着头不敢动惮半分。
“父债子还。我没能杀了朱棣替父报仇,不过,能杀了他视为心肝的好圣孙,也值了!”她依旧在笑。
“为什么?”她仰天大笑,凄厉的笑声划过寂静的夜空,在大殿中久久回荡。
她双手捧壶在胸前,松膝、拧腰、倾胯,以婀娜之态定格,含笑而望、身韵优美。
她被强压着跪在地上,但是头却始终高昴着,面上是桀骜不驯的神情。从她的眉眼间似乎可以看到往昔的美艳与丽质,虽然微有皱纹,鬓染霜色,但是任谁一眼即可看出这原是一位迟暮美人。
“是”!她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乾清宫西殿次间,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色的洋毡,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和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是石青色的金钱蟒引枕,一旁还有大白狐皮坐褥。
寂静的月空下,空灵宁谧的大地皆在沉睡之中。
张太后坐在上首,若微坐在对面,两人隔着一张黑漆钿龙戏珠纹的几案,上面摆着匙箸香盒、茗碗痰盒等物,插着一支红梅的美人觚边上赫然放着若微遗下的一对玉镯。
这是大明天子赐给谋害自己性命的刺客的一道恩旨,这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世之举。
新月如钩,繁星若明若暗,投在她脸上淡淡的光晕将她渲染成一个带着媚惑的精灵,唇边始终含着醉人的笑意,可是舞动的水袖又怎能掩住那不经意间倾洒飞落的晶莹泪滴。
若微面上一怔,连忙拾起带在腕上。
“这衣裳换下来,不要拿去洗。你代朕收好,等到那一天,就把它放在朕的棺椁里,让它永永远远陪着朕,这上面有若微的气息,就像我们从来不曾分开一样……”
她明眸流眄、皓质纤纤翩然出场,和着音律的节拍,她轻扬水袖、慢舞纤腰,时而绰约闲摩,时而纷飙若绝,时而翼尔悠往,时而回翔竦峙,轶态横出,瑰姿谲起,云转飘忽。
“好了,皇上既然已经睡下,就先歇着吧!”太后话锋一转,目光直抵若微:“皇后,跟哀家来,哀家有话问你!”
“你刚刚说,她不知道。那么你知道?”开口相问的,是张太后。
“郭爱,你知罪吗?”半晌之后,若微开口问道。
张太后原本听到宫女们议论,说是皇后命人在太液池破冰暖湖,让冰天雪地原本冰冻的湖水又活了起来,然后在寂寂深夜引皇上夜游。皇后还扮做歌女于船上舞姿弄曲。原本对这些传闻她是将信将疑,可又听说皇后一连数日皆下榻在乾清宫,还频频传召太医,这才愤怒交加前来问罪,可是如今一见皇上居然虚弱的连床榻都下不了了,立时分寸全无。
“母后?”朱瞻基与若微均是一愣。
“啪!”一记耳光重重地扇在她的脸上。
接过字条,举目一扫,上面是两行字“其罪当诛,其情可悯,特赦!”
“是……”郭爱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踌躇了半晌之后才喃喃道:“是合欢散和助情液……”
若微垂首似怨非怨地看着他,“刚吃了药,早些睡吧。这些事臣妾去办就好了。”
“母后何苦拿话刺人,不是儿臣不知规矩,而是事发突然乱了方寸!”若微不知怎的,突然间不想再作贤媳之态,索性硬生生地顶了回去。
若微指着郭爱道:“本后还真是小看你了,‘见血封吼’、‘金刚石粉’,这样阴毒的绝世之物,你从何处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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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要谋害皇上,可是害你父亲的并不是当今皇上啊!”可恨之人竟也有可怜可悲之隐情,若微糊涂了,她该如何是好?
“国母?总要皇上康健,才能圆了你国母之梦,你为何要毒害皇上?”若微把玉笛往桌上重重一放,两道历目如同箭光直入郭爱内心。
乾清宫内躺在九龙御榻上的朱瞻基,吃过药后仿佛已经沉沉的睡去。若微帮他轻掩好被角刚要起身,冷不叮却被他那双瘦可见骨的手紧紧抓住,“微儿,别走!”
“我不是在替自己打你,我是在替方孝孺打你!”若微深深叹了口气,“你醒醒吧。被仇恨迷失了真心,方家的祖荫又怎能庇佑你?你父一心寻死,不是因为成祖起兵靖难有错,他是为了一句‘士为知己者死’,所以,他必须要对建文帝进忠。可是对大明呢?对万千黎民百姓呢?该谁去进忠,谁去照拂?”
他苍白如纸的面色上渐渐红润起来,在内侍的搀扶下强撑着病体走至水边,湘汀含泪递过一支笔筒,他踌躇片刻,从中选了一支常用来作画的大狼毫。
朱瞻基紧拉着若微的手,仿佛一个撒娇的孩子。他的眼神儿微微有些迷离,用手轻轻抚过她薄如蝉翼的绿色纱衣,执拗地说道:“这件舞衣以后再也不要穿了。”
他面色一滞,忍不住一阵急咳,显些喘不过气来。两旁随侍的太监和宫女都深深伏下身子不敢劝也不敢上前。
“皇上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刚刚在园子里饮宴受了风?”她问。
“就是这样?”张太后忍不住插嘴道:“就是这样,就该死!宫里早有戒律,不许后宫使用春|药、春具,你这样阴谋取宠,会害了皇上的龙体的。”
“母后稍安,待儿臣断了这桩惊天大案之后,要罚要打,悉听尊便!”若微眸如深海,让人看也看不透,她低声说道:“带进来!”
“今儿不是皇上召你来侍寝,而是本后召你来的问话的”!若微冷冷地看着她,面上一派肃然。
她的态度让张太后心中暗惊,不由眉头微皱,盯着她刚要训诫,只听殿外有人来报:“国嫔郭氏带到!”
“合欢散?”若微悲从心生,抑制不住两行热泪悄然落下,滴入她的碧色衣衫内便成了暗色的印迹,斑驳的玷污了原本怡人的颜色。她痴痴地笑了,“叭”的一声,她把手中的玉笛狠狠掷在地上,玉笛应声而断,碎成三截,从那里面竟然渗出许多暗金色的粉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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