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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成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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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曼说《聊斋》之《成仙》:以激烈之心叙写求仙故事。《成仙》一篇,前后讲了两大故事三个主题。两大故事:成生为朋友冤案“锐身自任”的故事;成生诱导朋友弃俗世而求仙道的故事。三个主题:歌颂朋友道义;揭露衙门腐败;对现实的否定对仙界的向往。前两个主题是后一个主题的正反基础,也就是说,现实是丑恶的,但现实中也有朋友至情,离弃丑恶的现实而与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访道求仙就成为生命中最值得追求的事了。

周生和成生是文登县人,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又一起读书,感情很好,就拜为兄弟。成生因为年幼一点,就自然而然地把周生夫妇当作自己的亲兄嫂;又因为自己家贫,就经常寄住在周生家里,跟他们相处得很和睦,出出进进就像一家人。后来,周生的妻子生了个男孩儿,得了月间病,突然死去了。周生又续娶了王家女儿,因王氏年轻美貌,成生始终没有拜见她。有一天,周生的内弟来看望姐姐,周生就在卧室设了家宴招待他。这时成生也正好来了,周生让仆人请他进来。成生知道在摆家宴,不便进去,只得借故告辞了。但是成生没走多远,就被周生追了回来,专门在外室设了酒宴。周生拉着成生刚刚坐下,就有人慌慌张张跑来告诉周生:他家的长工正在田里做活,见黄吏部家有个放猪的仆人骑着牛把庄稼踩倒了,长工上去辩理,和那仆人吵起来。仆人跑回去告诉了主人,就把长工送到县衙,被打了个半死不活。周生一听,见黄家欺人太甚,不觉大怒道:&34;黄家一个放猪的,怎么敢如此无礼!他家上一辈人还在我祖父手下做过事呢,才得了势,倒目中无人了!&34;周生越说越气,站起来就要去找黄家辩理。

成生一把拖住周生按在椅子上,说:&34;算了吧,在这豺狼当道的世界上,有什么青红皂白可分!更何况如今这些做官的,又有多少是不拿枪刀的强盗呢?&34;成生再三劝阻,周生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成生急得哭了,周生才答应不到黄家去了。话虽那样说了,但周生依然怒气未消,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前想后,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稳。第二日天明,他对家里的人说:&34;黄家这样欺侮我,是我的仇人呀,暂且放着他。县官是朝廷的命官,不是哪一个有权有势人家的官,就是互相有争执,也应该两下调解,为什么像狗那样听人唆使呢?我也写个状子求县官惩治黄家的仆人,看他怎么办?&34;家里人听说,都说应该这样做,周生也就打定了主意。周生拿着状纸来到县衙,县官接过一看,见是状告黄家,也不问缘由,就把状纸撕个粉碎,扔在地上。周生见县官如此横行霸道,气得把他骂了一顿。谁知这一骂,县官更火了,把惊堂木一拍,便叫差役们将周生捆了起来。

这天早饭后,成生去看周生,听说周生一大早到城里告状,知道事情不好,急忙赶去劝阻时,周生已经投在监狱里,急得他干跺脚也没有办法。恰好这时县里捕住三个海盗,县官就和黄家串通一气,诬陷周生是海盗的同党,革去他的秀才,用尽毒刑,只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成生到监狱去看周生,两个人抱头痛哭一场后,商议去告御状。周生说:&34;你看我身上戴着枷锁,像关在笼子里的鸟;虽然有个弟弟,年纪还小,只能给我送送饭罢了。&34;成生听到这里,立即向周生表示,他愿意替周生去告御状,他对周生说:&34;你再不要说什么连累的话了,这是我的责任!你在难中,我怎能见死不救?要不,还要朋友干什么?&34;说完又安慰了周生几句,离了县衙。周生的弟弟听说成生要替哥哥去告御状,就拿了许多银两去为成生送行,成生早已走了。成生一路忍饥挨饿,夜宿晓行,不日来到京都,但因无人引进,好久也没有把状纸递上去。有一天,他忽然听说皇上将要外出打猎,就事先在树林里隐藏起来。不久,皇上的车驾果然来了。等车走近了,他就连忙跪在路当中,磕头礼拜,喊冤叫屈。皇上一时高兴,居然准了他的状纸,并将此案给刑部和察院,命其审明上报。这时已经过了十多个月,周生一直得不到消息,又受不了严刑拷问,已被屈打成招,问了死罪。刑部和察院接到皇上亲笔批文,不觉大吃一惊,连夜命人去提取案犯,准备复审。黄家听说周家告了御状,心里十分害怕,为了杀人灭口,竟花钱买通监狱看守,想把周生活活饿死。成生见周生的弟弟几次送不了饭,便又到察院催促办案,但是到提审的时候。周生已经饿得站不起来了。察院大人发了怒,就把那个看守打死了。黄家更是怕得要命,上上下下花了几千两银子才买了一条命。县官因犯贪赃枉法罪而被流放到边远地方。

周生回家以后,自然对成生更加敬重,发誓与他有福同享。但成生自从这个案子马马虎虎了结后,对人情、世态看得越来越淡薄了。他几次劝周生一起到深山隐居,而周生因为恋着年轻美貌的妻子,不仅不肯走,还笑他是个傻子。每逢这时,成生总是不言不语,决心却是早已下定了。这样过了一些日子,周生见成生好久没来,就派人到他家看他忙些什么,可是到了一问,成生的妻子还以为成生在周家呢。成生两个家都不在,他到哪里去了?周生想起成生说过要隐居的话,就打发人到处去找,可是不知找了多少寺院和深山,连个人影也没有。成生失踪后,周生不断送些钱财和衣物去周济他的妻子、儿女。光阴荏苒,转眼八九年又过去了。一日,周生正在家里闲坐,忽见成生独自走了进来,细细一看,是一身道士打扮。周生又惊又喜,连忙跑上去握住他的手说:&34;你这一向到哪里去了,害得我好找呀!&34;成生笑了笑说:&34;我像一片孤云,又似一只野鹤,哪有什么固定的地方。分别几年,你还是这样结实,我真高兴。&34;周生叫人摆了酒席,二人又说了些别后相思的话,周生便要他把道服换下来。成生只是笑,也不说话,也不动弹。周生见他这样,就对他说:&34;你真傻呀,为什么对老婆、孩子像扔破鞋那样随便呢?&34;成生又笑了,说:&34;这话就不对了。人世要抛弃你,你怎么能躲得脱呢?&34;接着他又告诉周生,他住在崂山上清宫。

二人说着话,不觉已到夜深,就打了通铺睡了。周生一合上眼,就梦见成生赤着身子压在他胸脯上,压得他喘不上气来。他问成生这是干什么,成生也不答话,便忽然惊醒了。他叫成生没人应声,坐起来一摸,也摸不见,定了定神,又觉得自己睡在成生那头,不觉奇怪地自语道:&34;夜里并没有喝醉呀,怎么糊涂到这等地步!&34;于是便喊起家里的人来。家里人点上灯烛一看,坐在床上的不是周生而是成生。周生原来生着许多胡楂,可他自己用手一摸,却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根。他又对着镜子一看,不由得惊叫起来:&34;成生还在这里,我到哪里去了呢?&34;周生沉思片刻,终于醒悟到,这是成生用幻术想叫他去隐居。这时,周生想到里边见妻子,弟弟见他不是周生的相貌,不让他进去。周生实在没办法解释清楚,只得带了一个仆人,骑着马找成生去了。周生骑马一连走了好几天,终于来到崂山。马走得很快,仆人紧赶慢赶赶不上,于是周生便在一棵树下停下来,只见许多道士来来往往走动。周生见其中有个道士一直看他,便上去打听成生住在哪里。道士笑着说:&34;嗯,是听说有这么个人,大概在上清宫吧。&34;说完便扬长而去。周生目送道士走出一箭之地。见他又同一个人说话,也是只说了一句就走了。与那个道士说话的人过来了。周生一看,原来是他的同学。同学一见周生便惊讶地说:&34;好几年不见了,都说你在名山学道,不料如今还在人间混日子呀。&34;周生一听,知道同学把自己当了成生,就把那天的怪事说了一遍。同学更奇怪了,说:&34;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道士,我以为就是你哩,也许现在还没有走远。&34;周生说:&34;不对呀,刚才那道士也同我说了几句话,要是那样,我怎么连自己的面目也认不出来了?&34;周生正在那里发愣,仆人寻来了。周生急忙打马去追赶刚才的那个道士,竟是毫无踪影。再看那大山,莽莽苍苍,连绵不绝,弄得他进退两难。当他想到,回去妻子也不会认他时,才不得不下决心继续追下去。但这时路却越走越难,见再也不能骑马了,就把马交给仆人带回去,又独自上路了。

周生走着、走着,远远看见山顶有个道童立在那里,便上去问路,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道童立刻告诉他,他是成生的徒弟,说着接过周生的行李,引他一起向山里走去。周生跟着道童走了三天,才来到上清宫,但这上清宫却和世间传说的大不相同,已是冬十月天气,依然一路山花,满山松竹。周生趁道童进去通报的机会观营景色,成生不知不觉来到面前,这时他才又变回了自己的相貌。成生和周生手拉手来到上清宫内,一边吃酒,一边说话。周生看许多叫不上名来的鸟,舞动着五光十色的羽翅,飞来飞去娇啼婉鸣,比笙簧所奏的音乐还好听。那些鸟好像并不害怕人,还不时飞落到座位上来。周生越看越感到奇异,但一心想着妻儿女,也就不多留意了。地上放着两个草编的坐垫,喝过酒,成生便又拉了周生并排坐在上面,一直坐到二更天气,周生正觉得什么也不想了,似乎忽然打了个盹,就和成生换了个位置。心里怀疑,连忙摸一下胡楂儿,自己又变成了成生。周生就这样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想要回去了,成生再三相留,才勉强住了三日。夜里成生对他说:&34;请稍歇一会儿,马上就送你回去。&34;周生正昏昏欲睡,忽听成生喊他说:&34;行李准备好了。&34;于是便跟着成生走了。周生见走得并非是来时旧路,觉得走不多时,自己的家乡已经遥遥在望。这时成生便坐在路旁,让他自己回去。周生要成生同行,成生只是不肯。周生孤零零独自来到门口,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声,正想着扒墙进去,就觉得身子像树叶一样轻,一跳就过去了。就这样翻过几道墙,才来到自己的卧室,只见室内灯光明亮,又听得妻子唧唧咕咕不知和谁在说话。用舌尖舔开窗纸一看,原来是妻子和一个仆人,用同一个杯子你喂他一口、他喂你一口地喝酒。周生见此情景,不觉怒火烧心,有心进去捉拿,又怕自己势单,于是便悄悄开了大门,跑去向成生求助。成生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径直来到卧室。周生举起石头对着门子就砸,室内妻子和仆人十分慌乱,外面敲得愈急,里面关得愈紧。这时,成生拔剑在手,&34;哗啦&34;一声就把门劈开了。周生跑进卧室,那仆人却猛地从门口冲出来,正好遇上成生,被成生一剑砍下一条胳膊。周生捉住妻子一拷问,才知道自己被关进监狱时,她就和仆人发生了关系。于是便借了成生的剑把妻子的头砍了下来,并把她的肠肚挖出来挂在院里的树上。周生又跟着成生出来,正准备寻路返回崂山,忽然醒来,原来自己依然躺在上清宫里的床上。周生吃惊地对成生说:&34;我刚才做了个奇怪的梦,真要把人活活吓死!&34;

这时成生笑了起来说:&34;明明是梦,你却以为是真的;明明是真的,你却以为是梦。&34;周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问成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成生就拿剑让他看,只见剑上还有血迹。周生一见血迹又惊又怕,但心里还是暗暗怀疑是成生变了戏法糊弄他。成生一眼就看出周生的心思,就连忙收拾行李要送他回去。成生把周生送到村外,说:&34;昨天夜里你在梦中,我不就是拿着剑在这里等你吗?好了,你自己去吧,我不愿意见到肮脏的东西,就还在这里等你吧。如果太阳出来你还不来,我就独自去了。&34;周生来到家里,冷冷落落,不见一人,于是便来到弟弟家里。弟弟一见哥哥,不禁双泪交流,说:&34;你走后,一天夜里来了响马,把我嫂子杀了,肠子都被挖去了,死得真惨呀!到现在还没有拿到凶手。&34;周生一听,这才如梦初醒,就把见到成生前前后后的事讲了一遍,并告诉弟弟不要追究了。

弟弟见哥哥说得那样奇怪,早被惊呆了。后来又见哥哥问起儿子,才叫一个老妈妈拖了来。周生看看儿子,对弟弟说:&34;这个吃奶的孩子,可是咱们周家的后代,你要好生抚养他,我就要离开人世了。&34;周生说完便站起来,一直向门外走去。弟弟哭着想把他追回来,但他边笑边走连头也不回。周生出了村,见到成生,便一起走了;走出很远,又回过头来嘱咐弟弟说:&34;凡事要忍让,才能得到最大的快乐。&34;这时弟弟也似乎有话要跟他说,但成生却把袍袖一抖,立刻就不见了。他只得呆呆站了一会,哭着返回去了。周生的弟弟是个朴实、蠢笨的人,不善于料理家务,几年以后,家境越来越穷。这时周生的儿子已经长大了。但因请不起先生,只好自己教孩子读书。

有一天,周生的弟弟一早来到书房,见桌子上有封信,封得很紧,上面写着&34;弟弟亲启&34;三字。一看便知道是哥哥的笔迹,连忙拆信看时,并无片纸只字,只有一枚二寸长的指甲。他心里觉得奇怪,随手把指甲放在砚台上,去问家里人信是谁送来的,但家里的人都说不知道。等他返回书房再看时,那只放指甲的砚台竟然变成了一块黄金,不禁大吃一惊。他又拿了指甲放到钢器和铁器上去试,也都一一变成了黄金。从此,周生的弟弟便成了一个大富翁。后来,周生的弟弟又拿出一千两黄金赠给了成生的儿子。因此,周、成两家有点金术的故事就传开了。

成生是个很有光彩的形象。他真诚磊落,坚守朋友道义,不计个人的生死去救深陷囹圄的朋友。“锐身”二字下得极有力道,此二字让人想起《史记》中《魏齐武安侯列传》中窦婴救灌夫的事。无疑,成生、窦婴都是力行道义的人,品质高贵。但在现实中,朋友落难而求自保、作切割,乃至落井下石的现象比比皆是,蒲松龄对此自然是深有感触,因而他在叙写成生救周生时,笔力腾挪而雄健,情感贯于笔端,引而不发,感人至深。成生又是一个眼光卓荦之人,他“自经讼系,世情尽灰”,意思是他经历了营救朋友的事之后,看透了世间的丑恶,从此坚定了弃绝尘世的心。这也是蒲松林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深刻洞察:一个人要是沾上了官司,轻则脱层皮,重则骨心变形;倒不是官司本身费心费神,主要是在诉讼中亲历了人事的丑恶。狱讼之后,成生便“招周偕隐”,但遭到心灵蒙顽的周生嘲笑。但他“意甚决”,告别周生独身入崂山。

如果小说写到这里便作结局了,情节未免单调了些,人物也嫌单薄了些——成生不过是个讲义气而又洁身自好的高士罢了。但蒲松龄没有止于此。接下来的情节更曲奇,成生的形象也因此更丰满,而对主题的揭示也更有力。入了崂山的成生义不独自得道,他要继续帮助朋友,让朋友也得道。他邀请周生到他求道的地方居住,但周生俗心固结,“浩然思归”;他便通过幻术让周生的容貌变成自己的,迫使周生思考“成生在此,我何往?”;继而又让周生在梦里目睹妻子的不忠以致杀妻,而周生回家后才发现妻子真的被强盗谋杀了。由此。他大彻大悟,将幼儿托付给弟弟,和成生一道走了。这些情节,委曲盘旋,一方面进一步加固了成生重视友情的性格,另一方面又更鲜明地揭露了那个社会如彼浊恶,真使人不欲生处其间。可以说,成生费尽心机和手段坚持使周生入道,是因为他勘透了红尘之污浊,也是因为他悟透友情之可贵。这两者是互为用力的。

因此,成生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高蹈者,他并没有否定俗世人生,他所否定的是那个龌龊不堪的社会:他如此痛恨这样的社会,以致不仅自己要“出走”,还要帮助朋友一起“出走”,这种决绝,这份坚守,这般激越,和《诗经》中的《硕鼠》气质有明显的承续和光大之迹。

蒲松龄不同于陶渊明,归去来之后,便“乐琴书以消忧”;也不同于王维,退隐辋川,奉佛会禅。他勘透现实的丑恶,以情激之心叙写求仙故事,却始终不失改造现实的“入世”之心,这也是成生的“成仙”故事有别于秦皇汉武、阮肇刘晨的求仙故事之所在。明白了这点,才是真正读懂了蒲松龄的激烈。蒲松龄是个有“大仁”的人,不论他的遭遇是多么颠簸,但他的理想从不磨灭,他的生命之根,目标努力向上,却不忘往下深入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