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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恩惠荣光费思量【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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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上首伸来的龙纹衣袖,杜桃灼知道自己赌对了。夏姑姑那长篇大论的道理迂腐古板,哪比得上木棠姐姐曾说与她听的无心插柳?所以如今夏姑姑还守着书册长灯,李姑姑却高升去了荣王府。而她杜桃灼胆大心细、活学活用,旗开得胜甚至行将压过李姑姑一头。

目光向上,便是没家世的小宫女又如何,她偏要做那最靠近太阳的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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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一,幸宫人杜氏。

——《彤史·昭景二年》

六月初一,宫人杜氏因幸封选侍,赐号“如”。

——《昭和堂每日记档·昭景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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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早些时候,杨绰玉再次入宫来,一时为昨日匆匆离去向姑母致歉,而是依戚晋的吩咐,要借机讨个长公主封号。“皇帝那边交给我,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撒娇放赖由你。只要说是为了日后出嫁考虑,母亲不会不允。”

“我才不会又哭哭啼啼。”小之如此认真强调,“昨天大好的日子,我本不应该闹得大家都不愉快。今儿进宫去可得哄得姑姑开心些。因为爹爹的事,姑姑肯定也伤心很久了……我这就进宫去!”

话虽如此说,可那庆祥宫里原已有了两位梨花带雨的美人儿,她若是满面春风,那才像没心没肺的。馨妃跪坐东面,孙美人错两个身位跪在下首,皇帝站在一旁,哄哄这个劝劝那个,忙得是焦头烂额。所以小之立刻就哭了,或许是为了壮壮声势,或许是失望她这皇帝表兄有心流连花丛却无心赴她的生辰之宴,又或许、是因少顷出宫后终于将去大理寺探监,总之她那豆大的眼泪说落就落,嚎啕恍若雷霆、震耳欲聋,轻易就压过两位妃嫔柔弱可怜的殷殷切切。她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奔去太后怀里,断断续续地诉苦,道有人因为爹爹的原因奚落欺负于她——何等可哀可怜!便是皇帝也皱起眉头,太后更是气红了脸:

“何人如此大胆?元婴没有替你出头做主?是哪家的狂徒逆贼,什么名?”

“不怪表兄。”小之吹个鼻涕泡,软着身子滑坐到地上,接了木棠递来的绣帕,捧脸自己将眼泪擦干净,“本来也是爹爹不好……他不说,天底下说嘴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要一个个、都把人家嘴堵上不成。只是,只是这样下去,我……”

她又抽起鼻子,只这一次雷声大雨点小,全是装出来的哭腔:

“我怕是没人要了!”

尾音落地,她片刻不敢停,紧赶在太后开口让戚晋娶她之前抱住人大腿、撅嘴嚷道:“皇姑姑你许我做公主罢,我现在不过是个郡主,没了娘、又会没有爹的郡主,算什么呢?这么多年,谁还记得我娘是宣清公主?以后日子长了,自然也不会有人记得我爹爹是国舅!小之不想连累表兄护着我一辈子,所以只要我做了公主……那就都不一样了,再不会有人欺负我、当着我的面嘲笑杨家了!”

小之字字句句说着父母亲族,太后不能不认真以待:毕竟若小之当真晋封公主,她的子嗣随之姓杨自也名正言顺,杨珣何需再愁香火枉断?何况眼下皇帝就在殿内,还有软肋正握在她手中:

“皇帝你若允了,这二位红颜祸水究竟谁是谁非,哀家、都就不追究了!”

这算是什么话!

最初听到孙美人与馨妃起了争执时,戚亘曾下意识激动不已,是连走带跑赶到庆祥宫,装着情深义重、左右为难,实则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定要算馨妃个大失仪好好打压露华殿、甚至庆祥宫一番。哪知不过片刻之间,却竟被反将一军:太后的表侄女如今变成他的爱妃,该为馨妃失仪连累的自然也变成他这“情种”,偏偏他还不好突然翻脸无情……哪有这样的事情!都怪孙美人,好端端与馨妃较得什么劲!还有苏以慈……

那罪魁祸首却恰在此时安步当车忽然上得殿来:

“不过都是些小事,太后娘娘何必放在心上,当心凤体要紧。”她悠悠然跪倒,看也不看一旁铁青脸面、眼神做刀的皇帝,“孙美人虽然冲撞了馨妃娘娘,但她这不都哭成这样了,肯定不是成心的。这虽有小错、但无大过呀!馨妃娘娘处置是偏激了些,但什么‘送去审身堂’,想来本就是气话,孙美人不该当真的。而且馨妃娘娘对陛下,情深意浓,想来近日本就多有不快,就算是无故找茬,那也该在情理之中。欸呀,两方说起来,都不过是对陛下拳拳真心。何必非要分出个善恶对错呢。”

“她二人视宫规于无物,这是作践祖宗礼法!气量窄小,因一点琐事,就惹得阖宫不安!又在此哭哭啼啼,有失皇家颜面。”太后冷哼一声:“在宜昭容看来,她们倒是清清白白,反而是哀家这个老太婆、愚顽了?”

苏以慈口称不敢,却接着貌似关切,望着新丰郡主追问她何以满面泪痕——这便是驳斥了太后“哭哭啼啼便是有失皇家颜面”之言之凿凿。接着话锋一转,她不再掰扯孙美人和馨妃是是非非,只道自己父亲在边关拼命,新丰郡主为人子女的心情自己也能体谅一二:“所以为了不让父亲挂怀,自己的日子更该好好的过!依妾说,的确该加封公主,这样朝野上下自然不会有人再为难……哦,等等。”

她说着一顿,极为夸张地一拍脑袋。殿内无数双目光便都盯紧了她。

“妾忘了,这事还没这么简单。大理寺的卷宗还没审完,那正是非常时候。现在骤然提加封一事……”她皱起鼻子摇摇头,“太师、左仆射……朝堂上,不知会怎么吵!所以依妾说,不如这样。就同年纪尚小、暂无封号的长公主一同加封,这样就是国家的喜事,不是杨家一家的喜事。正好办得盛大些,也祛祛毒月的晦气!”

她这看似是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实则根本是设了个太后避不开的圈套:长公主里尚无封号的,除了勉美人唐倾姚的女儿戚晓还能有谁?唐倾姚弑帝大罪,太后恨其入骨,岂能认她女儿公主之身?可若是戚晓都不能加封,同样罪无可恕的杨珣之女,又何来逾制晋封资格?

太后要么就坡下驴,忍着恶心许给唐氏之女荣光;要么就彻底断掉晋封杨绰玉的念想。怪不得她没有申裁后宫嫔妃口角的心情,将馨妃和孙美人轰了出去。皇帝乖觉道了告退,却在宫门外等着最后出来的苏以慈:

“好算计。”他冷笑着抚掌,“唆使孙美人招惹露华殿,一石二鸟啊,苏以慈。朕可真谢谢了你!”

他原只为说这一句话,气罢了便走,大步流星。“莫名其妙。”苏以慈嘁道,“她真以为是我撺掇的孙美人不成,还一石二鸟。露华殿庆祥宫都在一条船上,怎么就一石二鸟。”

她说着转回头,却见吴萃雨正望着她,那神色足可谓古怪至极:

“怎么?”

“你真的看不出来?”

“我看出来他往西面去了,但不知道是要去咸和宫还是露华殿,这是要去关照哪一个。怎么,你瞧出来他更喜欢谁了?不能是孙美人吧,馨妃那么好看,连我喜欢……可孙美人,她父亲是忠文公啊——诶,咱们要不要绕绕路,追上去看看?”

吴萃雨拦住她,压低了声,实在恨铁不成钢:

“两只鸟儿是孙美人和馨妃——皇帝以为你要同时打压两宫恩宠——因为吃醋!可你又不认,他生气,所以才要去找馨妃——或是孙美人!”

“他生我的气?!”苏以慈扬声一叫,浑不知羞耻似的,“因为、因为我吃他的醋,我却不认。当然!这种事情,怎么当着大家的面承认?”

她说得敞亮而豪迈,却没有一分一毫的羞赧,她就是要庆祥宫里里外外都听得清清楚楚。一厢情愿的傻姑娘总比谋划着家族前程的将门虎女好对付,让太后以为她今日所作所为只因吃醋总比以为她对杨家怀有敌意的好。所以她从来都专门做出副自以为聪明为所欲为无所的轻浮样子:一来无拘无束的确痛快,二来她的敌人们会因此心生鄙夷、鄙夷然后轻蔑、轻蔑所以掉以轻心。

可刚满十三的杨绰玉却看穿她的画皮:

“苏家怎么教的女儿!”出得兴明宫,她在马车上扭来扭去,愤愤不平到甚至坐不住,“果然是蛮荒之地长大的,满肚子坏水!装得大大咧咧、没脸没皮——这样的人,有什么底线可言!满宫嚷嚷什么当真在吃醋,岂是闺阁妇人所为?定是还揣了什么坏心思……不行,我这就要回府告诉表兄去!”

木棠依旧坐着出神,文雀没有拦着她,马车却也没有听她命令停下。

“你都看见她今天那手段了!口蜜腹剑,一边说什么感同身受一面挖坑下套。就这样的人,姑姑发火赶了她出门,她照样开心成那样,肯定藏有后招。不定回去要和皇帝表兄吹什么枕边风……皇帝表兄就是被她带坏的!要不然,才不会和我爹爹、才不会……”

她一屁股坐下,又抽起鼻子。

她只是很不敢真去大理寺见爹爹或许“最后一面。”

“我们回去吧,五毒月去牢狱那种地方,阴气重,不好的。”

“今日已六月初一了。”

杨绰玉含泪瞪文雀一眼,默默起身换边挨着木棠落座:

“我刚哭了一通,我困了,我要回家睡觉。木棠姐……”

她才要撒娇耍起无赖,木棠却骤然一个激灵、好像终于从什么太虚仙境回过魂来:“我知道了……我晓得……得回府……”

曹文雀眼神如刀,已在她身上开了数个窟窿眼。杨绰玉托腮堵在她面前,弯着一双新月眉得逞地笑:

“我们回王府!木棠姐姐你说的!”

“我……”木棠四面一望,悄悄吞下口水,“刚才、大家、在说什么?”

她不是从刚刚才开始走神,打从今儿从朝闻院出来,她就已然心不在焉了。在那之前,戚晋安顿了杨绰玉入宫讨要晋封的行程,末了单请她留下,说是还有“要事叮嘱”。荣王才表明自己并无迎娶小之之意,还能有什么事比这更为重要?他就坐在案后窗边,清晨的阳光斜斜地落了,将那身玄衣照亮一隅,却使得他的面目那样模糊不清——可木棠知道他在笑,笑在心里,就想这夏天的阳光一样,刺刺的、火辣辣的,使她的心突突地跳。

他抬起重瞳的眸子,将要开口。

有人却在此时闯入。

“林文学前来参拜。”仇啸通报。这之后不知荣王应了些什么,木棠仓皇一回首,忽然就对上位故人:林怀章褒衣帛带、垂首告进,木棠不自觉脚下后退,直到跌坐进正位圈椅里。

戚晋看她一眼,竟是觉着好笑。他不仅不为她解围,还煞有其事让仇啸去门口护卫,分明要堵死这丫头逃跑的路。而后两人对罢虚礼、你一言我一句当真议起正事,全当木棠不存在。林怀章殿试又点了探花,被荣王讨个恩典要走、暂代亲王府文学一职。其职责说是“雠校典籍,侍从文章”,实则倒不如说就是个谋士。这不,今日第一天参拜谢恩之余,林怀章已迫不及待建言献策:眼下虽多事之秋,但亦不可一味只求明哲保身。皇帝的态度昨日已经分明,合该忠君之事,如陛下所愿大刀阔斧纠贪反腐,以正风气。殿下囿于朝中非议不能自拔,这是舍本逐末,万不可取。单单这番话,已比从前亲王府诸人加起来都大胆冒犯地多。戚晋却不以为意,只轻哼一声。林怀章跟着轻笑,随即将视线转向木棠:

“请问木棠姑娘,有何见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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