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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今不仅软言温语,开口居然还唤她“姑娘”。木棠方才竟还以为他不曾注意到自己,缩成一团往后挪个椅子,只想见机溜号。可这下好,连荣王都要循声望来。堂内四下寂静,她听得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奴……”她开了个口,又想起昨日荣王那番衷肠,立刻将谦称统统咽回肚子里,“林、文学、大人!说得对。嗯、皇帝陛下毕竟是陛下,只要和陛下一起做事,不就怎么都对,不会有人再敢殿下的不是。”
林怀章笑笑,回身执手再劝:“便是吕公寸步不让,朝中群情激奋,届时殿下仍可说是代行陛下密令。但凡做足了姿态,至少舒国公会对您另眼相看。等舒国公开了金口,吕公作为晚辈,自然也没有一意孤行之理。”
“说得轻巧。”戚晋冷笑道,“皇帝不过是嘴上说的好听,我要真入其彀中,只能是替他受过,为他所累。等肃清风气遂他所愿,兔死狗烹,岂非鸟尽弓藏。”
“殿下若要讨得陛下允诺,眼下可正有一天赐良机。”
“赵茂。”戚晋眼都不抬。
木棠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林怀章退后几步,压低声主动为她作了解释。原来这赵茂乃是英宗时期御史大夫,因迎恕宗回朝大功,与舒国公范公靖、矩阳郡王朱戊豫、周庵之父靖国公周光实、前任礼部尚书王会德等人并称“竟元五贤”。然而纵这般卓着功勋,只因直言进谏触怒先帝,却到底还是落了个抄家流放的下场。彼时杨珣在其中可没少尽冤屈构陷之能事。如今时殊事宜,国舅落马下狱,范自华翻出当年旧案,老太师终于难得一次没有与儿子唱反调。以他为首,接连数人上书,请陛下免去赵家罪责,准赵茂回京修养。皇帝却并没有立刻允准。就为这事,今早朝上可起了不小纷争。有人认为赵茂当殿拔刀行凶其罪不假,并非杨珣蓄意诬陷,如何能轻易赦免。老太师却坚称赵茂那是一心为国,走投无路下为锄奸佞一时忘失礼法,情有可原。皇帝端坐御座,看着朝臣又一次争先恐后、吵嚷不休,末了却只推说容后慢议,急急叫了退朝。当时戚晋未作他想,此刻经林怀章提醒才觉出古怪——
皇帝与世家向来同气连枝,何以单单在此事上起了分歧?
“除非……陛下清楚,当初先帝为何执意要流配赵老大人。”
玄康之治后成宗耽于玩乐,连戚晋都已经忘记了父亲意气勃发的模样。但那毕竟是他天资聪颖、勇冠三军的父皇啊,冒天下之大不韪降罪功臣绝不会、更不该只是意气行事,这背后……
他眼光一亮,豁然开朗。
父亲醉翁之意不在酒,并非是听信舅舅谗言恼了赵茂,而是想借题发挥,杀鸡儆猴,从赵茂开始拆散“竟元五贤”连横,瓦解由他五人延伸出的世家势力。可为什么他后来不再继续,是见太师太尉年老,经此一役已心生退意?父亲未竟之业,皇帝、竟然要一力扛起,莫不是自己一向小瞧了他?
林怀章识趣得很,见荣王陷入沉思当即站起身,自谦说一点愚见,惹人笑话了,言毕便作揖告退。身为谋士,第一要诀就是点到为止。太过聪明知会显得咄咄逼人、不识抬举。具体决策,毕竟得留主家自己拿捏。他步伐稳健,即将迈出门去,戚晋却在此时猝然出声:
“有劳林文学。”他淡淡说罢,向木棠招呼,“代本王送客。”
早就如坐针毡了许久的小丫鬟匆忙起身,就差没直接跪扑到地上。她迎着阳光碎步出去,荣王兀自陷于沉思,再不曾看向她的背影。而她更是念着林怀章讲了一半的谜面,一路沉吟不语。直到除了朝闻院,曾经旧主突然停下脚步,却被她径直撞上来。
木棠好像又变回林府上的“四无丫头”,膝盖一软双肩高耸,就差要跪拜讨饶。可她没有,也不知为何,却反而红透了面庞。林怀章煞有兴致打量她几眼,忍不住就笑:
“也是,有了心上人了,就忌讳了。可不再是、原先那个不通人事的小丫鬟了!”
“少……林文学大人、公子!林公子别胡说!”
“我虽一贯爱胡闹,这句话可是顶真的。”林怀章左右望望,又拍拍她肩膀,要她抬起眼来,“你若害怕,这花园里四下无人,我可以实话实说了?知道我方才为什么专要请你见地?”
“不是、公子随性惯了,一时又忘了规矩?”
“你可少数落两句罢。出来前父亲还专门为这比天大的规矩说破了嘴皮哩!”林怀章一拍脑门,显然是烦躁非常,“我早就收敛了心性,连云香……嗐,不说这个。王爷让你在旁听着,就是想让你跟着学学。我如今是亲王府文学,自然要顺着王爷的意思来。”
他如此说罢,见木棠垂下头去好像似懂非懂,只能将道理说得更明白些:“王爷专让亲事退下守门,却不认为你是无关之人。我进言之时他还频频向你投来目光。你在这荣王府上有做出了什么大事,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会看错人。原还担心御女的事会牵连到你,没想到祸福相依,峰回路转了。能与王爷做个伯乐……你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
他拍拍小丫鬟的肩膀,再不耽搁,抬脚边走。
“可殿下……少爷您……”
“少说两句,嘴上把门。”他大剌剌一挥手,“记清楚你现在的主子是谁。荣王府的人,不许再叫我少爷,便是以后见了宝林娘娘……可惜了。”
“可惜、主、宝林出事了?!”
“她很好。母亲已经回家,她正得意……”林怀章快嘴应了,眼角瞥见小丫鬟瞬间古怪的神色,马上改口,“她说曾去求过陛下,奈何陛下正在气头上,不愿相见。本想送你出宫,又阴差阳错、失之交臂。失了你这个好帮手,她也很是自责。你以后去宫中走动的话,得空不妨去看她一眼,她还是念着你的。”
木棠闷闷应了一声,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落寞。林怀章不比张祺裕,向来不愿也不会哄人,便将话题一转,自顾自道:“如今我再不是伤仲永,中了举,现下是王府的文学。还有刘深也得偿所愿,点了榜眼,光宗耀祖呢。以后虽会常来,不过可不敢与你走得太近,你自己也惦记着分寸。”
“嗯。”木棠乖乖应下,“那……但刚才你们说的那个奴婢真没听明白,您能不能,再多解释解释?几句就好!”
两人这时正走到侧门口,林怀章回首望去,长叹一声气。
“知道吗,荣王府,就是从前的赵府。”
“赵、是你们刚才说的那位……”
“是。赵公一生清廉,宅子也不大,只是很爱侍弄农事,因此还特意在后院开了方菜畦。”
木棠恍然大悟,跟着也向后一望:“就是方才那片……就说怪不得,好好的亲王府,怎么会荒着块菜地。而且地方也不大……所以呢?赵老大人的宅子、和你们方才说的那些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就像所谓公正道义,向来最无关紧要。”
林怀章嗤笑一声,转过身便走。
“去问殿下,我要避嫌了。”
木棠并没有去问荣王。
殿下着意留她旁听,就是看重她、有意栽培。她便不能辜负,一定要自己钻研出些门道来。小丫鬟性子死倔,认准了一件事,便一心扑在其上、不成功便成仁。回协春苑时她在琢磨这事,启程入宫时她在琢磨这事,庆祥宫里哭声一片给小之递绣帕时她还想着这事,直到马车颠簸着,使她终于看清了方才眼前上演的那出大戏。
“我知道了……我晓得……”
醍醐灌顶。
今日庆祥宫里这出原与她困扰之事如出一辙——先帝爷或宜昭容,是蓄意、挑起两方争斗:馨妃名正言顺处置孙美人,却因私怨一时做的过火;正如赵老大人直言参奏杨珣,却因在先帝袒护而气急拔刀。苏以慈是为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先帝爷……
岂非也是此意?
先纵国舅无法无天,引赵老大人愤而参奏;再佯装闭目塞听,惹赵茂怒火攻心、“当殿行凶”;随后雷厉风行、抄家流放,杀鸡儆猴……如此手段,不愧是先帝爷!木棠如今想来,都觉透骨胆寒。原来听多了街头巷尾口耳相传,只道先帝沉湎声色犬马、任信佞臣,谁想他竟有这般深谋远虑。可为何、后来……不理朝政亦确乎不假,玄康之治的确只得十年。是他逐渐假戏真做,还是国舅欺上瞒下的本事实在高超?还有陛下,他既然能与先帝爷想到一处,怎会干出过河拆桥的蠢事?世家明明处处相帮,他皇位未稳,原不该如此急切才是。这其中,莫不是还有什么算计?
“得回府……”
“木棠姐姐说要回府!”
小之虚着声叫嚷,她总算是回过神来:“可国舅……”
“我爹爹才不在大理寺狱,他在家里等我回去呢。我不去那阴森可怕的鬼地方,回家!”
她没有回家。
只不过是说说罢了,她自己话音未落就又坐下来小声啜泣。木棠抱住了她,吹嘘不断:“我才想通好些道理,才明白刚才是宜昭容在背后捣鬼,哪里像咱们小之,火眼金睛!小之你今年十三,我的生辰还没到,我也是十三,虽然大你几个月做了姐姐,但好多事情,还要劳烦咱们小之教导呢!”
她轻轻握住那小胖手。
“小之这几天好乖,今天庆祥宫里也做得很好。我是很佩服的。待会我和文雀姐姐,会陪你一起进去。当然如果你真的害怕,我们今天就不去了,我们回家。可是我们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你愿不愿意再努努力、勇敢点,给我们做个榜样?”
小之抽抽鼻子。
“一言为定,你们要陪我进去。”
她们并没能陪她入内。
范自华亲自镇守,八字眉毛一撇,并不许她俩小小婢子、无关人等擅入。木棠跪着才求了一句,是小之自己做了主、请范廷尉关照只领她一人前去。文雀尚且惧于此地阴暗潮湿、萧肃恐怖,坐立不安。木棠却再次陷入深思、全然不顾。后来过了不知多久——反正还没等她想出头绪来——已是花甲之年的范廷尉亲自搀着小之出来。方才木棠还有些怨他不予通融,这会儿见他待小之满是长辈的慈爱体贴,同时又不失大理寺卿的威严刚正,却默默改观、敬了他三分。只是她这心下,却是疑惑愈生——如今看来,所谓“竟元五贤”,赵老大人清正廉洁;其后代统称“世家”的,有范廷尉刚正不阿。只有周家的女儿胡作非为了些,先帝爷和陛下却何故偏生要与他们为难?
不过现下她可没那格物致知的闲余,小之哭得厉害,她和文雀使劲了浑身解数却依旧无济于事,只能盼着殿下解围了。木棠因此不时催促着轿夫,可千盼万盼好容易到了府门口,却与别家马车挤在一处——
今日归家的原不止她们一路。段孺人、段媵侍、薛娘子还有杨忻。荣王府余下四位主子,一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