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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内,康宁回想起柴安在人群里冷眼望过来的样子,一时出了神,突然听见寿华说:“好了,只此二人的诗文最佳!”
第一张纸上是一首咏梅诗: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另一张上却只有十四个字,排成了一个非常古怪的圆圈:“赏花归去马如飞酒力微醒时已暮。”
琼奴指着第二张,万分惊讶:“那首咏梅倒还寻常,这又是什么,左读右读都不成个诗呀!”
康宁取来一观,也十分惊讶。
寿华的手指在圆圈上缓缓移动:“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这是一首回文诗,看似只有一个花字,却又有两句诗都藏了花!”
琼奴恍然大悟:“巧是巧,可他二人谁才是今日诗魁呢?”
寿华说:“都是,也都不是。作诗需有诗兴,众人坐在茶肆里填试贴诗,又怎么能作得最好?”
琼奴皱眉:“既知做不好,你还出这样的题!诗题也寻常,焉知不是拿了别人的诗来戏弄咱们?”
寿华定定望着这首诗,神情微微动容:“这一笔好字已是极难得了。”
“这字我可看不懂,比大娘你如何。”
寿华笑到:“胜我多矣!要写出这一笔好字,没有十载勤学苦练、寒暑不辍,那是万万不成的。有这般毅力与天资,学问深浅不问可知。不过,我还得再考一考他。”
说完,她将回文诗往沉默的康宁面前一推:“里间烙饼为限,外间看客纷纷,这局考得便是急智和定力。再探虚实倒也不难,咱们不是还有第二联么,三娘出去一试便知!”
康宁和琼奴离开后,寿华再次捡起桌上的回文诗,指尖忍不住在银钩铁画上描摹起来,越看越是爱不释手。
四福斋茶肆里,隔了一道屏风,康宁对眼前两人说:“二位的诗文,一时高下难判。奴家这里还有一联,敢请郎君试对。”
拔箭男子看了杜仰熙一眼,信心十足:“小娘子请讲!”
杜仰熙贴了假胡须,又稍作乔装,刻意想叫别人不好辨认,此刻只默立一旁,点下头去。
康宁道:“上联是,李伯阳指李木为姓,生而知之。”
杜仰熙听了这题,第一次正视屏风内的女子,露出意外的神情。
拔箭男子眉头紧皱,一筹莫展。
众人议论纷纷:“李伯阳?说的不就是出生即知万物的老子嘛!”
“哎呀,这上联难处在于,第一句便有两个‘李’字!”
“何止两个‘李’,下头那一个‘生’,还咬着上头‘姓’字的右臂,这是个拆字联啊!小娘子刻意为难人嘛,谁能当场对出这个联来!”
众人面露难色,纷纷摇头。
杜仰熙略一思忖:那你听好了,我对的是——馬文淵以馬革裹屍,死而後已。
众人惊异:“哎呀,马援对李聃,死而后已对生而知之,好!对呀,这‘死’字也恰巧对上了‘屍’字!妙,大妙!”
郦娘子万分欢喜,一把拖住杜仰熙:“郎君高姓大名,年庚几何,家在何处?今我家有个女儿,容貌品性都说得过去,愿将她许配给你—— ”
拔箭男子又羞又恼,当即拂袖而去。
人们高兴起哄:“恭喜!恭喜呀郎君,这小登科后头怕还要跟着大登科,大喜呀!”
杜仰熙微微一笑,鞠躬道谢:“小生贾茗,洪州人士。多谢妈妈美意,当真要将小娘子许我?”
郦娘子连忙点头:“我这摆下文擂招亲,众目睽睽的,那还能有假?!”
杜仰熙哦了一声:“那可急不得,不如待我考完归家,试与妻子商量如何?”
郦娘子勃然色变,众人大笑:“闹了半天,这还是个有老婆的呀!郦妈妈,你要把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许了人家做妾呀!”
“白忙一天,还不如把女儿嫁我,哈哈哈哈哈!”
康宁一愣,望着屏风外的杜仰熙,心念急转,瞬间明白过来。
郦娘子气急败坏:“你、你娶了亲了,那你先前怎么不早说!”
杜仰熙两手一摊,满面无辜:“这位妈妈,我是偶然路过,瞧见这里热闹得很,以为在办什么赛文会赛诗会,便进来以文会友,我哪知道这礼部都还没开考,你家就急着要捉女婿呀!”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得郦娘子满脸通红,一把揪住杜仰熙的衣袖,不依不饶:“你这人!”
康宁喊道:“娘,且慢!”
郦娘子愤然:“三娘,这混账故意耍弄咱们呢!”
康宁平静道:“郎君家中既有妻室,奴家自不能将身嫁予,真珠帐也不必再提。不过,郎君确系今日夺魁之人,那便另取了彩头去吧!”
杜仰熙望着屏风后朦胧倩影,笑问道:“哦,除了真珠帐和小娘子,还有别的彩头吗?”
众人又笑。
康宁不紧不慢地说:“目明耳长嘴大,脚儿更是轻快,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直愣愣地便撞进来了。我看这件彩头,正与郎君相配!”
潘楼后院,一声又一声绵长的驴叫响彻天际。
杜仰熙指着眼前这头驴,对柴安说:“人家夸我什么眼睛利,耳朵长,嘴巴更大,一见到热闹的地儿,撒着欢儿就闯进去了,我还兀自纳闷呢!仔细一想,不正是眼前这头驴么?!”
柴安冷眼望着这头驴,目光微微闪动,却是一言不发。
杜仰熙微笑:“柴大官人,现在郦家这比文招亲,成了汴京最新的笑话,人人背后叫我驴状元呢!幸好我今日乔装改扮,否则一世英明,全毁在郦三娘的手上。可惜了。”
“可惜什么?”
杜仰熙真心道:“李伯阳指李木为姓,生而知之。能出这样的上联,此女才学不在我之下。可惜我去得晚,未能亲睹芳容,能引得众多士子折腰,想必是位才貌双全的佳人。”
柴安当即不高兴了:“我看不见得!”
杜仰熙哦了一声:“可那郦三娘到底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故意坏她婚事?”
“无仇无怨,生意场上打过交道罢了,小小一个四福斋,掠走整条街的生意,我就不能回敬一二!”
杜仰熙感叹道:“那你也太狠了,我观那郦娘子的脸可都气青了,恨不能把我撕成两半儿呢!”
柴安偏头望他:“你当真以为那郦三娘会吃亏么?”
“嗯?”
柴安盯着那头驴,冷笑一声:“人家早就赚得盆满钵溢了!”
深夜,郦娘子房间里,琼奴和春来一人提着一大桶铜钱,哗啦啦全部倒在了桌上。
郦娘子眉开眼笑,张开双臂搂住一桌的钱,感叹道:“就跟做梦似的!快快,快把那宝贝珠帐收起来,明年四娘能用,后年五娘也能用得上,哈哈哈哈!”
寿华康宁望着欢喜过头的母亲,不由相视而笑。
第二天,郦娘子就赁下了紧邻自家的东厢房。
牙人把小院门一锁,钥匙递过来,笑盈盈地说:“两家本就是一家,仅仅一墙相隔,原也要赁给别人,还是我给您留下了。就说这店子旺人,果不其然,这才多大会儿,四福斋生意隆隆日上,续了店子两年租约,又赁下这座院子!您往后这福气哟,享也享不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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