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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天行闻言，刚刚拿起筷子的手一顿，复又将其放好，同时在心中，把本打算赏下的银钱也给扣下。
他转头，注视珺瑶，珺瑶也看着他，眨了眨眼，目光纯净，脸色很是自然。
杨天行嘴角扯动，终是什么也没说，起身抬脚，缓步出了厅堂。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啊……”
杨天行摇摇头，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脚下却是走向院中凉亭，心中想着，正好透透风。
说起来，珺瑶也随杨家姓。
其一家数辈人都跟在杨家，她从小在奶奶跟前长大，说是贴身侍女，实则和干孙女没多大区别，地位与杨平昭仿佛。
是以她对杨天行这个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小少爷，虽口中恭敬，心间却是不那么害怕的。
杨天行记得珺瑶幼时还和自己抢过东西，当时他初习武艺，没轻没重一拳，把她打哭了好久，现在想来倒颇觉有趣。
随意漫步间，已行至凉亭下，石桌旁。
杨天行掀起衣帘，刚刚坐下，不待回头，就听到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不过前后脚的功夫，洛霓裳已款款而来，显然是一直留意着杨天行动向。
她莲步轻移，来到亭边檐角下，目光落在杨天行身上，驻足再三，却是没有立刻上前。
原地犹豫片刻，她还是抿着唇，率先小声开口：“杨……天行，谢谢你。”
杨天行转头看向洛霓裳，只见她今日反常地没有穿着大红裙装，而是一袭淡淡粉白色衣裳。
衬着她仍有些苍白的面色，眼前女子少了几分往日惯有的娇媚与明艳，反显出几分楚楚可怜，却又不至于令人产生割裂感。
就仿佛，本就该有这般气质，让杨天行都有了片刻恍惚。
不过这恍惚只持续了刹那，时间短到一直注视着他的洛霓裳，都难以察觉。
“谢我？”杨天行语气平静，缓缓摇头，“不必谢我，我出手，并非为你洛家，更非为你。”
他很清楚，洛霓裳的性子根本不是眼前这般表象，那深藏入骨的倔强与高傲，怎可能轻易就被改变？
洛霓裳咬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好张口。她低头沉默，指尖轻轻捻动衣角，指节有些泛白。
杨天行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却无半分波澜，只是淡淡道：“你此次来寻我，是还有其他事吧？”
从她进门之前，杨天行便察觉其心神有异。此后他出得厅堂，其又马上跟随而出的动静，又怎能瞒过他的灵觉？
“你！”洛霓裳猛然抬头，楚楚之态不再，眸中闪过明显地怒意，疾声便要反驳，“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就不能是——”
可她话刚说出一半，面色忽然涨红，剩下的言语，生生又被憋了回去。
好片刻后，洛霓裳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没错，杨天师，我今日来寻你，确实另有它事。”
所有情绪都已被收敛，她口气平静，话语淡淡，听不出什么感情。
杨天行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静静等待下文。
洛霓裳直视他的目光，语气恢复往日的清冷，带着几分公事公办：“萧家托我父亲传话，说想见你……”
“不知杨天师您，可否赏脸？”
话语说完，像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又似是免去了什么心中犹豫，洛霓裳忽而有些泄气，整个人显得有些萎靡，复又露出此前柔弱之态来。
杨天行注意到这些细节，知道她身体仍未恢复，但他日前救下她时，已顺手有过处理，并无大碍，此时便只当不见。
他耳中闻听洛霓裳之言，只略略一作思索，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萧家之人，想要见他？
甚至都求到洛长河那里，转而让洛霓裳来传话？
呵，看来萧家也并非都是蠢人，没直接把萧文斌给埋了。
他心中亮堂，却没有什么出手的打算，当下随口回应：“萧家想见我，可曾言明，所为何事？”
洛霓裳完全没了兴致，根本不想深谈这个话题，只缓缓摇头，冷声道：“不清楚，家父不曾提及。”
稍作停顿，洛霓裳红唇轻抿，鬼使神差又补上半句：“我也，未曾问过。”
说完似有些后悔，她略略转身，偏过头去，眺望天边朝阳，只留给杨天行一个侧影。
亭下，微风习习，卷起洛霓裳鬓角的发丝。春日晨曦打在她侧脸面颊上，泛起大片朦胧的红，却已分不清是光影还是血色。
杨天行再次有了那么片刻出神，纵始早已决定放下眼前女子，却也不得不承认，此刻这一幕，仿如画中。
他忽而起身，负手行至亭边，与洛霓裳并肩而立，同样目视远方。
洛霓裳虽偏过头去，实则一直用余光打量着杨天行动作，见他忽然靠近，当即整个身子僵在原地，脑中瞬间浮过千般幻想，呼吸都急促了三分。
杨天行灵觉何其敏锐，马上察觉到身旁女子那骤然加快的心跳和略微沉重的呼吸。
他淡淡回头，视线低垂，越过肩头，打量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前未婚妻，静静不言不语。
洛霓裳被他视线看得有些莫名心慌，她将脑中杂念快速摒除，强撑着语气，平静开口：“先前说的事，你到底同不同意？”
“哦？先前说的什么事？”杨天行淡淡一笑，故作不知。
他那丝毫不作掩饰的刻意语气，洛霓裳怎会听不出来？
她倏然抬眸，怒视杨天行，却正好看到他嘴角勾起那抹带着捉弄意味的笑容，只觉一切仿如从前，瞬间，怔在当场。
杨天行见她如此，也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下意识顺着记忆中的本能行事，忽而有些兴致索然起来。
“直接替我回绝吧，”他转开头，淡淡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没有掺杂任何感情，“就说我近日要闭关，不见外客。”
洛霓裳没有流露出什么失望神色。
她并不关心结果，只是不愿自己的问题得不到眼前之人回应，当下，她只冷冷点头：“好，我会原句转述。”
杨天行不再接话，场间，一时寂寂，风也静止下来，似在送客。
洛霓裳无言，僵立片刻，抬脚便欲离去。
可她一步跨出，足尖尚未点地，忽而又咬着下唇，停在原地。
洛霓裳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她背朝杨天行，颤着声音，艰难开口：“如果，我当初……”
“没有如果。”
杨天行的话语冷冽好似刀锋，将她那句酝酿了不知多少日夜的“如果”，瞬间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