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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杨天行此话出口，二人身周一圈原本看似寻常呼喝的看客忽而集体收声，瞬间围拢一步，带起片刻肃杀。
不用神识去扫，杨天行敏锐六识已捕捉到刀锋出鞘的细微声响，他不为所动，只冷冷直视身前这位儒雅男子。
面对杨天行直白的质问，总督脸上神色不变，只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似乎是觉得解释起来太过麻烦。
他抬起手，轻轻向下压了压，原本围拢过来的众人立刻无声退后，刀锋入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你这性子，还真是和……”总督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罢了，此地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顿了顿，看向身旁的护卫，吩咐道：“去把‘静水轩’收拾好，领杨公子过去，让幽姬过来伺候。”
“是！”护卫沉声应道，然后转身对杨天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杨天行深深地看了总督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跟着护卫离开了这喧嚣血腥的斗兽场。
………
片刻后，静水轩内。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矮桌，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旁边是一个小巧的炭炉，炉上的水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幽姬此刻已换下舞台上那身暗紫纱裙，换上了一件淡雅的南洋长裙，裙摆上绣着精美的花纹，衬托得她更加妩媚动人。
她跪坐在矮桌旁，纤纤玉手熟练地摆弄着茶具，动作优雅而娴熟，只是眉眼间却带着深藏的惧意，勉力也难以掩藏。
当杨天行走近时，她甚至不敢抬头与他对视，手指也微微颤抖了一下，差点碰倒了茶盏。
总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当作毫无所查，神情漠然。
“坐吧。”
他指了指对面的空位，语气随意，“尝尝南洋特有的‘香涎茶’，味道不错。”
杨天行也不客气，径直走到矮桌旁，盘腿坐下，目光在幽姬身上略微停留。
“我该叫你幽姬，还是阿雅？”他话语淡淡，好似闲话家常。
“回杨公子，奴家本名阿雅，此前和您在戏班中见过。”
幽姬低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双手奉上一杯茶，话语流畅，却带着愈发明显的颤音。
杨天行不置可否，也没有细问的意思，随手接过茶杯，轻轻嗅了嗅，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
“香涎茶，这名字倒是贴切。不过，香料再独特，终究只是为了衬托茶的本味。”
总督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缓缓放下，似乎没有听出杨天行话里有话。
“是啊，再好的香料，也代替不了茶叶本身。”
他像是想起什么：“说来，这香料一道，江南各家都有自己秘藏，许多还是从南洋渡海而来，其中种种门道，外人也难说清。”
他随手拿起桌上一个空杯，轻轻摩挲把玩，似乎只是随意感慨。
“香料本身无罪，但在不同的人手里，用处总有不同。”
杨天行亦淡淡开口，轻抿一口手中香茶，“有人用作熏香，有人用来入药，自然有人可能用作下毒。”
“哈哈，你这小子……”总督像是被逗笑，轻轻摇头，“你先前问出我姓氏，可是想知晓我与琅琊王氏如何？”
“来都来了，总得听个明白，”杨天行眼神直视总督，“总好过稀里糊涂。”
“好，快言快语，”总督抚掌而笑，“年轻人有冲劲，这很好。”
他话锋一转，忽而眉目一正，“二十年前，我还叫王崇文，到如今，纵观大乾上流，哪个不知两江总督姓王名克己？”
杨天行眼眸微眯，诚如对方所言，便是他也知晓“王克己”之名，可“王崇文”三字，若非眼前男子亲言，杨天行却是从未听闻。
“这又如何？”杨天行品了口茶，话语不咸不淡，“莫非改个名，就能和琅琊王脱了干系？”
他逼视眼前男子，似想把其内心看个通透，话语间并未有什么对长辈的恭敬——
杨天行记得很清楚，十年前“灭佛”一事，王氏数位中枢重臣便是与其时的内阁首辅崔玄礼站在一起，与他爷爷杨国公完全对立。
王克己自然知晓这点，明白杨天行质问关键所在，他也不恼怒，示意幽姬给自己满上一杯香茗，浅浅咂了一口，才继续开口。
“杨贤侄，我且问你，”他没有继续解释自己身份，反而突兀发问，“你可知十年前那场‘灭佛’之争，争的到底是什么？”
“‘灭佛’之争，争的到底是什么？”
杨天行没有立即回答，反而紧盯着王克己的双眼，试图分辨他话中真意。
也罢，就暂且听上一听，看他到底有何说辞。
心中一定，杨天行眉头微松，冷哼一声道：“无非是争个‘权财’二字。”
对其口中那“贤侄”之称，杨天行不置可否，并未做出什么特别反应。
“权财？”王克己端茶的手一滞，略微一怔，完全没想到杨天行仅用两个字就给出了回答。
“权财……好一个权财。”他口中重复，忽而摇头，似赞叹，又似惋惜，“这世间熙熙攘攘，皆不过此二字在背后推动，当真是好一个，权财之争。”
叹声落下，他重重把茶杯放下，忽而凝眸直视杨天行，沉声道：“不过，贤侄你只说对一半。”
杨天行并不惊讶，他的视角早已脱出凡俗，能总结出权财二字已是他放低了视角去思考，自然不可能完全贴合这些世俗权力场中人的想法。
当下，他也放下茶杯，似来了几分兴趣，口中淡淡反问：“那另一半，是争什么？”
仿佛就等着他这番问话，王克己忽而大笑，朗声震天。
“哈哈哈，另一半争什么？！”他重重一挥衣袖，眸中带着激昂，声音不做丝毫掩饰，“自然是争那——天下大势！”
说到最后，他几乎一字一顿，“天下大势”四字正是掷地有声。
“天下大势……”杨天行口中回味，脑中几个来回，便明白过来他这话何意，心中，却是冷笑摇头。
“你想说的便是这些？”
杨天行眸中失望泛起，语气带着疏离，“世家、清流、皇权之争，自古便有，所谓朝堂斗争，于我眼中亦不过儿戏。”
似还嫌不够，杨天行看着总督，嘴角带起自信笑容，豪言道：
“任它大势千般变化，波诡云谲，我自可一力踏破万重浪涛，巍然屹立而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