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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得与否，又有甚么区别？”
杨天行不为所动，他余光瞥向屏风一角，只见屏面轻颤，隐有脚步踉跄。
“便如老和尚你……”平静收回视线，杨天行目光扫视老和尚周身，淡淡道，“这些镣铐，或玄铁、青铜、桃木，哪个可堪当你一剑？”
柳云亟笑声渐敛，他浑浊的眸轻颤，缓缓张开，似想用眼睛去看杨天行的脸，却始终难以聚焦，显然是真个瞎了。
“哼……”他忽而一声冷哼，莫名感叹道，“杨七郎，你和你爷爷可一点也不像。”
“如何不像？”
对老和尚叫破自己的身份杨天行并不惊奇，先前天王殿中柳剑星的表现便已足够明显，这柳氏一族显然对自己杨国公府了解颇深。
柳云亟嘿然一笑，重新闭上眸，缓声道：“杨国公至情至性，忠义无双，可我观你姻缘错乱，处处留情，更是一心独我，心中实无天下大义……”
杨天行眸光轻动，他想起爷爷一生只娶奶奶一人，更舍身谋国成就大义，而自己……这老和尚说得虽不全对，却也大差不离。
“嘿……”柳云亟目不能视，却仿佛看得杨天行蹙眉，当下侧首笑问，“如何？老和尚说得，可对否？”
杨天行眉头舒展，同样轻声一笑，反问道：“何为大义？我爷爷舍身谋国，换来我杨门今日一朝九丧；老和尚你口称大义，又怎生落得个自缚塔中的下场？”
他不等柳云亟接口，便自顾给出答案：“这所谓大义，不过是弱者妄加在强者身上枷锁，我杨天行岂能如老和尚你一般，甘心自缚？”
“杨七郎！你安敢放肆！”柳剑星忽而怒眉，眸中泛起凶光，便欲按剑起身。
“坐下！”
柳云亟沉声一喝，旋即不去管柳剑星面色变换，平静回道，“年轻人，我知你实力不差，更在老头子我之上不知几许，可你当知道，人力有时尽，有些事，不是你不愿，便能不做的。”
“那是你剑不够利，眼界太浅。”杨天行淡淡摇头，旋即眸现三分失望，平静道，“江左疏狂，竟是名不副实。”
“哈哈哈……”柳云亟忽而仰天大笑，足笑了三个呼吸，才连连指着杨天行道，“跟你小子比，老夫倒的确当不起这江左疏狂的名号。”
杨天行并不在意他这般似褒实贬的暗讽，他看了眼宋书晴，见其眸露担忧，暗暗摇头。
“老和尚……”他忽而收敛了几分锐气，平静道出心中疑问，“敢问你和我爷爷是何等关系？”
杨天行并不好奇这老和尚的过去，只关心自己爷爷相关的事情。
柳云亟见他主动转了话题，便也不再针锋相对，他沉吟片刻，平静道：“杨国公于我有知遇之恩。”
他只说这么一句，显然无意深谈。
杨天行挑眉，柳剑星却是接口，傲然道：“爷爷当年连中三元入翰林院，却因禀性受奸人所嫉，迟迟不得入仕，最终以一篇《九议佛蠹疏》引得老国公青眼，共制《汰僧录牒策》，往后方一路青云，只可惜……”
他话语连声，却往后傲然愈减，直至转为哀叹，再没了声音。
杨天行若有所思，蹙眉道：“那便是十年前……不对，至今载，该有十三年了。”
他抬眸看向老和尚，平静问道：“十三载前灭佛，我爷爷上书所奏天下佛门七十二罪状，便是这些文章奏疏所演化？”
“非也。”柳云亟摇头否认，解释道，“灭佛一事岂止十三载前？那七十二罪状又岂我一人文章所能罗列？其背后是谁的意志，又是谁在捉刀，你应该能想清楚。”
杨天行淡淡点头，王克己此前便有过明指暗示，他明白在其他人眼中，自己爷爷亦不过是先帝推出的吼舌，对此，他不想辩驳。
“七郎，你……”
宋书晴却是头一回听说这些灭背后的隐秘，一时美眸涟涟，心中波澜起伏。
“爷爷，怎会如此……”
柳剑星亦不遑多让，他一直视爷爷为偶像，认为当年爷爷若非遭人所害，定当能在灭佛大事中力抗泰山，鼎定乾坤。却不料如今听场间交谈，便连那杨国公亦非是完全为了公心而灭天下佛门，这与他心中所向差异甚大，一时有些怅然。
“我们走罢。”杨天行倏然挥袖，牵动宋书晴起身，“这地方血气太浓，实无甚么趣味。”
“血气？”
宋书晴懵懵懂懂，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她今日本是冲着洛霓裳而来，怎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曲折，完全偏了方向。
说话间，他二人已转过身，迈步就要前行，却听身后老和尚道：“小子，你且止步。”
“还有何事？”杨天行负手背身，没有回头。
“哼……”柳云亟鼻中轻哼，冷笑威吓道，“你这小子不敬尊长，一上来便揭我老和尚伤疤，还想就这么囫囵走掉？！”
他故意说得凶恶，伴随宽袍大袖一挥，蒲团下，四条锁链扬起又落下，发出一连串声响，牵动天王睁目，万佛开眼，流下血泪如汞浆。
“阿弥陀佛……”柳云亟长声一笑，忽然喝道，“小子，接我一剑，再走不迟！”
笑声未落，那枯燥十数载未曾挪步的老和尚忽而骈指成剑，布鞋左右交叠凌空一踏，人便如大鹰扑下，带起剑气铮鸣，犹如电光疾掣，直破穹天。
“爷爷！”
“七郎！”
不分先后的惊呼同时响起。
柳剑星目露惊骇，下意识拔剑；宋书晴面露仓皇，根本来不及作何反应，便觉手中一紧，人已被杨天行揽入怀中，耳畔，传来轻笑。
“有些意思……”杨天行眸光微眯，不躲不闪，只因他已看出那老和尚分明坐原地，甚至已背过身去刻佛，哪里有动过分毫？！
“炼武入道，以剑通玄……”杨天行平静注视那似真似幻的剑影虚光飞速掠近，刚想给出品评，却眸光忽然大变，惊声怒喝，“洛霓裳，你敢？！”
那剑影虚光自殿内飞出距离杨天行还有一丈八尺有余，可离那屏风不过三寸七分，他喝声方落同时，屏风轰然倒地，大红霓裳张臂轻跃，似血凤振翅，毅然决然拦于那剑光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