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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山风凛冽，此刻分明已入初夏，这荒野林间，却有人罩于冰寒。
唰——
耀金的光芒拉出弧线，安德莉卡脚步掠空，金发被风卷散，辉光之下耀金渐染血芒。
“该死……”
脚步再次轻点树梢，她视线余光后瞥，却见夕阳之下，一袭白衣踏步凌空，远远吊着自己。
那人面容模糊，每一步落下空中都有涟漪扩散，分明是雄浑到了极致的真气凝实作阶，任他驭空随风，踏步疾行。
“他到底是什么人，这种实力……”她咬牙，再度提气加速，往山林深处奔逃，暗金双眸却显出决意。
后方松木之巅，杨天行脚步忽止，负手临风，望向前方那奔逃中遁入深林的异域女子。
“这是不打算逃了么？”
他蹙眉低语，眸底隐现失望。
此前白石广场，他以周瑾心神为锚点，强行侵入这异域女子所造出的蜃景空间，已彻底确信这女子身上异力来源便是神道信仰之力反哺。
他知晓上古之时神道同样昌盛，昆仑神墟这等修行圣地中亦不乏兼修神道者，究其念为：世无神明便以神通敕封，又或以身代之。
神道大成者，可掌灵机流转，行天地规章。
其一念神国自生，眸中混沌清浊二气，掌中演化生死轮回，如此，便是与只手遮天、摘星拿月、长生不死、遨游太虚等一般无二的天大神通。
世间诸秘境如青丘者，便多为古之神国遗留，但有神名存于世，久而久之香火信仰自发汇集，虔诚者便往往能得到“神明”恩赐，赐下天赋异能，或与神通无异。
“可惜便连昆墟亦作尘烟，区区神道何能倒转天倾？”
杨天行信步落下树巅，踩上松软泥叶，漫步往山间而去。
哌哌哌哌——
沿途林鸟惊飞，天色愈发暗沉，树影扭曲若妖魔邪祟，杨天行却自心清。
今日一行所见所闻着实让他获得不少消息，他一一厘清，逐渐摸到几分自家扬门惨案背后脉络。
周瑾身为玄衣卫掌剑使，亦不知这女子来历，称其背后或玄洲，或西极，这两地显然都是万万里之外的异域，可其却与东墟玥人来往密切，妄图搅动大乾风云。
“如此，那串联崔氏、九边还有北境天狼的势力，莫非便是这一直缩于外海的玥人？”
杨天行眸光渐冷，王克己此前交心笃定天子非背后阴谋者，他虽不尽信，但日久下来多少也倾向于此，认定背后更有一股暗流搅动风云，杨门惨案或许不过是受其大势牵连，而非是其刻意针对。
东云外海大玥遗族素来低调隐秘，杨国公当年称之为“芥藓之疾”绝非妄断，是以杨天行一直未往这方面思考。
如今拨开云雾，方见真章，若玥人背后有异域神道势力支持乃至渗透，其何尝不敢妄图卷土重来？
“赵氏也好，天狼、玥人也罢……”杨天行轻笑敛眸，暂时不作定论。
杨门大祸已然铸就，血慰父兄其路漫漫，他欲一步步行之，眼下崔氏近在眼前，余者，且听之候之，终归无人可逃。
思索间，前方林道已至尽头，却是草木深深，掩映一处爬满青苔的神龛。
其中神像双臂不见，面目隐晦，早被岁月磨去棱角，身躯却自婀娜，腰腹连接蛇尾盘绕，显然并非人形。
而那异域女子安德莉卡正自单膝跪于龛前，口中念念有词，却不再是大乾官话，杨天行静静听之，忽而出声打断。
“你这副先天肉身，便真舍得抛却么？”
杨天行前行半步，脚尖与她膝前平齐，挥袖卷动烈风，拂碎那神像上青苔枯草，露出其下凹凸青石。
“这位公子，莫非打算放小女子安然离开？”
安德莉卡停止祷告，暗金双瞳悄然抬望，迎上杨天行垂下的眸。
“放你离开？”杨天行轻笑，出乎她意料，反问道，“我何时说过要杀你？”
安德莉卡瞳孔骤缩，自这男子靠近伊始，“月蚀之泪”便自暗淡，女王赐下的惑心神力几乎无法动用。
她惊骇之余明悟，眼前男子恐怕是与女王一般不可企及的存在，根本非人可敌，却不料他竟言不曾生过杀心。
“如何？”杨天行见她沉吟，主动开口，“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放你离开。”
安德莉卡从地上站起，视线竟与杨天行平齐，心中犹豫再三——
她实有诸多秘密，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人前，逃脱无望之下本已打算主动献祭，魂归女王天国，却不料眼前迎来转机。
“公子请问。”她金眸忽闪眯作弯弧浅淡，口中笑语盈盈，“小女子，定不敢有丝毫隐瞒。”
她话语认真，不似作假，杨天行却没有急着询问，而是道：“无需多想，我非是要问你背后那位女王，抑或神明。”
安德莉卡瞳孔骤缩，旋即又释然：“既然如此，那小女子定知无不言。”
她话语轻松，前后话语虽无二意，但显然并非如一。
杨天行瞧得如此，便也颔首，平静问道：“你且告知于我，为何来这扬州？”
安德莉卡拧眉，红唇隐现干痕，沉吟片刻，却是惊觉：此刻无言，亦是回答。
“如此，你走罢。”杨天行点点头，轻笑转身，竟是二话不说踏空而去。
“好敏锐的心思……”
安德莉卡看着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暗暗心惊，心道先前果然不该存有丝毫侥幸，此刻却是悔之晚矣。
事已至此悔之无用，她默动心念，“月泪”光辉复现，无上的意志重新降临。
“女王陛下。”她膝跪而下，朝那破旧神龛低声祷告，“降临仪式已然暴露，请女王陛下赐下责罚。”
“……”
沉默持续数息，恰时天边红霞沉落，星月初明。
“莱维娜姐姐，回来罢……”
少女稚嫩的嗓音似自天边悠扬，她轻声安慰，“母亲的视线早已投注，你传达了神谕，母亲，很高兴。”
女王话音渺渺，似在天边，稚嫩之余又有空灵，仿佛邻家少女，温柔贴心。
“传达……神谕？”安德莉卡金眸忽闪，片刻后沉默起身。
月上枝头，洒下银白辉光，安德莉卡眼角红泪忽如月蚀，血色氤氲流转，若残月半阙，荧荧明灭。
“原来如此……”她忽而微笑抚手欠身，对月祈祷，“陛下，愿您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