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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桥西南，沈家巷。
巷子不宽，青石板被磨得光滑，巷边白墙斑驳，青瓦四落，虽是府城里最为古旧的街巷之一，反倒格外热闹。
“哎，沈家那丫头，要上哪儿去？”
包子铺前，正打算收摊的胖婶儿满脸热情招呼，“剩下半屉包子，要不要给你家姨姨带回去？她可爱吃得紧哩……”
那被叫住的女子不过二八年纪，面嫩得很。被这一嗓子喊住，四周不少人都望了过来，她忙红着脸，自襟前数出一把铜钱。
“刘婶儿，给您。”
她攥紧钱递了过去，犹豫半晌，还是细声提醒：“您莫要总卖包子给我啦，姨姨说莲儿要是再买那么多回去，就全都自己吃掉……”
说着，她眼眶微微发红，急忙伸手去接荷叶包。
“欸欸~你这小姑娘咋说话哩……”
胖婶儿一愣，见周围人隐有议论，一时急眼，干脆把剩下的几个包子胡乱用纸裹了，往她怀里一塞，“先接着！小心别掉了！”
沈家莲儿被包子塞得满臂弯，一时更加委屈，眼角终究落下晶莹，可又被胖婶儿这股急劲儿吓住，不敢吱声。
“你咋还哭呢……”
周围人偷笑，胖婶儿自己也有些尴尬，忙扯出襟下绢布去擦她脸，嘴里还气急败坏：“行了行了，别哭了，下次卖剩下的包子都送你，不要钱行了罢？”
莲儿一听身子一颤，仓皇摇头，面色更白三分。
“嘿瞧你这小丫头片子……”
胖婶儿见人越围越多，忍不住叉起腰，睥睨四顾，高声嚷嚷：“欸你哭啥哭？你们看啥？卖她几个包子咋啦？这也能笑话人？！”
她越说越气，干脆开始诉苦：“那沈家小娘当初要买巷西头那几艘破船开什么‘香沉坊’，我家那口子跑了多少关系打点？现在多吃我几个包子怎么啦？”
“刘婶儿……”莲儿忽而扯了扯她袖角，低着头，小小声地纠正，“是‘沉香舫’……不是‘香沉坊’……”
她声音细如蚊吟，说完就赶紧搂紧荷叶包，生怕惹来更大麻烦。
胖婶儿一愣，话音一滞，随即眼睛一瞪：“你这小丫头懂个啥，香沉香沉，不都一个意思？”
她还要再说什么，旁边忽然有人笑着插话：“欸我说刘大婶儿，你总欺负一个小丫头怎么回事……”
胖婶儿转眼一瞪，却瞧见是个卖篾筐的短衫汉子，根本不怕她。
“沈家姑娘跟着她姨姨过来这里也有七八载了吧？”
那汉子拿竹签剔着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记得光您家院墙，她姨姨就请人给砌了两回，莫不是您记性不好，都给忘了？”
“就是啊刘婶儿，您说打点那也是拿人家沈姑娘的钱打点，你家那口子不过跑个腿有什么的……”
“刘婶儿您还是收着些罢，那沈家姑娘好说话，她家姨姨可凶得很哩……”
周围人一阵哄笑，显然都知道胖婶儿是强找借口贪小便宜，当下各自出言劝止。
胖婶儿一噎，嘴巴张了张，最后只能叉着腰喘气。
眼见周围开口之人越来越多，显然要把热闹看到底的架势，她气得面色数变，终瞪那短衫汉子一眼：“就你多管闲事！”
一口啐罢，她方不忍心自胸口掏出那把铜钱，咬咬牙又补上一小锭碎银一起塞入莲儿怀中。
“都还你，包子也送你。”
她连连挥手，赶人不忘压低声音叮嘱，“赶紧走，回去记得跟沈红袖说清楚，我可没欺负你。”
周围见状齐声一嘘，不过见她好歹把钱还了，终究不再起哄。
见莲儿还苦着脸杵在原地，那剔牙的汉子忙催促道：“莲儿姑娘，你还是快些走罢，免得她待会儿后悔找你要钱……”
莲儿偷眼去瞧，果然见那胖刘婶儿一脸纠结拧眉，当即抿紧嘴唇，偷偷把怀中大捧荷叶包放下。
“刘婶儿，这些包子莲儿真的吃不下啦……”
她埋头快速说了一句，转身碎步疾走，似生怕身后包子飞来也似，转眼出了巷头，往莲花桥去了。
附近看热闹的人被她这忽然一句说得怔住一刹，回神那小丫头身影已成了小小一点，不由摇头哑然，各自散去。
“简直不识好人心……”
那刘婶儿见没了人围观，泼辣性又上来，收拾荷叶包的间隙正想骂骂咧咧两句，却忽间眼前阳光被人遮挡，投下大片黑影。
“什么人呐这是，没长眼睛——呃……”
她抬眸便想骂，可话音瞬止，转而强笑礼问，“这位公子，您可是要来些包子？包新鲜的哩……”
杨天行瞥眼瞧向那松松垮垮的荷叶包，随手接过掂了掂，温声笑问：“方才那小姑娘姓沈？”
刘婶儿见眼前富贵公子似乎没听清她先前骂声，当下松气，也不敢再使性子，老老实实答道：“是哩，她叫沈莲儿，是那‘香沉坊’里的小丫头……”
“是‘沉香舫’。”杨天行蹙眉，认真纠正。
“呃……公子说得是，”刘婶儿擦了把额头细汗，强笑着附和，“是沉香，沉香坊……”
杨天行摇头，懒得再纠正她言辞上的谬误，随口打探道：“你知晓她是要去哪儿吗？”
刘婶怔住，忙摇手道：“这我哪儿知道。”
见杨天行没有不悦神色，反而唇角轻勾，她忽而狐疑，壮着胆子，委婉劝道：“公子您莫不是瞧上了那小丫头？那您可千万小心些莫恶了她家姨姨——”
“欸，瞧我说的。”她一拍脑门，尴尬笑道，“她家姨姨便是那沈红袖，可厉害着哩，这十里八巷没人不怕她……”
杨天行有些意外，这胖女人先前一脸市侩，却不料竟也有几分热心肠，只是眼光终究太浅，看错了他杨天行为人。
他懒得辩驳什么，见神识当中那莲儿竟往濯园方向去了，不由挑眉。
“她去的是莲花东边的濯园。”他把荷叶包抛回案上，似笑非笑询问，“你可知晓，那里住着何人？她又为何要去那里？”
“她去濯园？！”
刘婶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忽有惊惧一闪，忙连连摇头推诿道，“不知道不知道，公子你还是去别处问罢，我这里要忙着收摊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