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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皓从阴影里踱出时，蟒袍下摆还沾着虎门炮台特有的铁锈红泥。
他屈指叩了叩装满暹罗陶罐的竹篓，篾片缝隙里簌簌落下几粒胡椒：&34；王妃的谢礼若是这些南洋香料，倒比上次塞进本王奏折里的海蟑螂强些。&34；
货舱突然剧烈晃动，林婉扶住鎏金箱笼时，怀表盖内侧的鸽血石擦过楚皓腰间玉佩。
两道血色在昏暗中交叠成诡谲的图腾，恰似他们纠缠三载的姻缘线。
楚皓突然握住她欲收回的手腕，掌心带着珠江底沉银的寒意：&34；那二十四个力工扛货时，有三人靴底沾着荷兰人的郁金香花粉。&34；
&34；所以王爷特意换了三批暗卫混进码头脚夫？&34；林婉抽回手的动作带翻航海钟，磁针在琉璃罩里疯狂旋转，&34；倒省了我查验货箱暗记的工夫。&34；
寅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楚皓转身时，玉佩穗子勾住了林婉束发的缎带。
他望着飘落在波斯银币上的红绸，忽然从袖中抖出幅潮州抽纱帕子。
素白纱面浸着广藿香的气息，隐约透出用茜草汁绘制的珠江漕运图——正是三日前林婉在书房烧毁的那张。
&34；番禺港的红珊瑚，做成耳珰比碾成粉值钱。&34；楚皓将帕子覆在装珍珠的漆盒上，蟒纹云头靴踏过满地锡兰肉桂，&34；下次要栽赃马会长，记得把他小妾的南洋珠钗换成爪哇金丝燕的绒羽。&34；
当晨曦染红沙面岛的欧式拱窗时，十三行码头已挤满贴着各国商旗的货船。
李师爷捧着新制的鎏金算盘追到望海楼，却见林婉正倚着酸枝木博古架，将楚皓送来的潮州抽纱帕子裁成十二份。
&34；东家，这是葡萄牙商团送来的契约副本。&34；李师爷的算珠撞在博古架的珐琅彩瓷瓶上，惊得梁间乳燕振翅而飞，&34；杰克先生希望能独家代理我们的爪哇金丝燕绒羽。&34；
林婉用裁剩的纱边系住契约卷轴，帕子上的茜草汁漕运图恰好圈住马六甲海峡：&34；告诉杰克，想要独家代理，就拿荷兰人的郁金香球茎来换。&34；她指尖抚过博古架上的青花瓷罐，罐底黏着的郁金香花粉簌簌飘落——正是昨夜楚皓提及的证物。
惊蛰当日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林婉站在新落成的商馆露台，望着各国商旗在狂风中纠缠成彩练。
突然有裹着咸腥气的歌谣穿透雨幕，十二名疍家女撑着彩绘乌篷船，在珠江浪尖唱起古老的采珠谣。
领头的少女腕间金钏叮当，唱的竟是林婉三日前教她们改编的南洋商调。
&34；东家！
佛郎机商人送来的契约有问题！&34；孙翻译举着淋湿的羊皮卷冲上露台，袖口墨迹被雨水晕成古怪的图腾，&34；他们要把爪哇金丝燕绒羽写成暹罗孔雀翎&34；
林婉扯下露台悬挂的琉璃风铃，铃舌竟是用波斯银币改制而成。
她将银币按在羊皮卷的火漆印上，凹陷的纹路恰与马会长私印吻合：&34；去请赵船主把上月的沉船货单抄送各国商会——记得在货品名录里添上荷兰人的郁金香球茎。&34；
暮春的月光漫过西关大屋的蚝壳窗时，林婉正对着满桌契约拧眉。
忽有熟悉的沉水香气息掠过鼻尖，楚皓的玄色大氅兜头罩下，衣襟处绣着的金丝燕暗纹硌着她后颈。
&34；王妃的谢礼若是这些账本，倒不如把本王的生辰礼提前三月。&34；楚皓屈指弹了弹桌角的潮州抽纱碎片，茜草汁绘制的马六甲海峡已被朱砂笔圈住，&34；荷兰人的商船后日抵澳，郁金香球茎里藏着二十箱火铳。&34；
林婉猛地扯开大氅系带，鎏金纽扣滚进装满暹罗陶罐的竹篓：&34；所以王爷特意把侍卫扮成疍家女混进我的商船队？&34；她抓起航海钟砸向楚皓脚边，磁针在琉璃碎片里指向商馆西侧的戏台——那是三日前刚盘下的破败梨园。
楚皓踩着磁针踱向戏台，蟒纹靴底沾着的郁金香花粉落在褪色的红毡上。
他忽然掀开戏箱，露出底下用抽纱帕子包裹的账册：&34；王妃若想用这些假账扳倒马会长，不如把《牡丹亭》的游园惊梦改成商战戏——毕竟你雇的戏班子连杜丽娘的水袖都甩不利索。&34；
更鼓声惊飞戏台梁间的灰雀，林婉攥着半幅潮州抽纱僵在月洞门前。
月光将斑驳的戏台木纹照得狰狞如鬼面，她恍惚看见自己亲手培育的金丝燕绒羽，正化作杜丽娘鬓边的残花落在生死簿上。
当第一声蝉鸣撕开暑气时，林婉站在重修过的戏台顶端，望着新漆的匾额被阳光晒出细纹。
忽有裹着咸腥气的海风卷来半张残破戏票，票根处印着的&34；玉梨班&34；字样，竟与她梦中杜丽娘甩落的水袖纹样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