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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头老者白发如雪,声如洪钟:\"老朽湖州沈氏丝行掌事,携嘉靖八年至二十二年田契账册在此——汪氏强占桑田二百一十七亩,请青天老爷过目!\"
沈明允接过泛黄的账册,手指抚过徐阶任浙江提学时题的\"劝课农桑\"四字,忽然老泪纵横。
当年他与徐阶同科进士,如今故人已贵为礼部侍郎,自己却在松江府与阉宦周旋。
陆砚生忽然对着战船长揖:\"请水师弟兄做个见证!\"
他袖中飞出十数枚缠丝紫雪丹,正落在甲板倭俘面前,\"此物解倭刀淬毒最妙,请军爷们笑纳。\"
那倭寇首领突然挣扎着嘶吼:\"倭寇语言!\"(汪先生给的毒米!)通译尚未开口,汪承宗突然暴喝一声,竟夺过衙役水火棍砸向状纸箱。
\"汪东主这是要焚毁证据?\"陆砚生指尖银光乍现,竟是用缫丝银钩挑起漫天状纸。
\"可惜晚生已请雕版匠人连夜刻印百份——您瞧,这松江府的大街小巷,此刻怕已贴满《蚕妇冤》了。\"
知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城墙根闪过数道黑影,刷糨糊的声响混在江涛声中。
少女忽然明了,今夜这场大戏,早在陆三郎织就的丝网中徐徐展开。
沈明允振袖高呼:\"来人!摘去汪承宗儒巾!\"
话音未落,汪家沙船突然燃起冲天火光,有人用皖南腔调哭喊:\"走水了!舱里三千斤生石灰遇潮\"
陆砚生叹道:\"汪东主果然备足了防潮之物。\"
他转身望向知意,眸中映着跃动的火光,\"这江南的蚕桑大业,终究要浴火重生”
沈知意攥紧的状纸突然渗出靛蓝墨迹。
陆砚生银钩轻挑纸背:\"汪家用的是靛青掺砒霜,这毒遇汗即发。\"
话音未落,西岸芦苇丛中窜出三匹枣红马,鞍上人皆戴黄杨木傩面。
\"严府豢养的歙砚匠。\"
陆砚生指尖银丝缠住弩箭,\"他们专在徽墨里下药——沈小姐可还记得令尊书房那方洮河绿石?\"
老妪突然撕开补丁,三梭布里竟裹着半卷永乐年的剿倭檄文:\"汪家祖上给王直管过淡水管!\"
陈璠的翡翠扳指在火光中裂成两半,露出内里鎏金倭文。
江心忽现漩涡,汪承宗的玉带扣浮出水面,嵌着的东瀛螺钿拼出\"五峰\"纹样。
陆砚生轻笑:\"严东楼送汪直的聘礼,倒是比兵部密函实在。\"
沈明允突然掷出状纸箱,黄麻纸遇风自燃,显出血手印勾勒的浙直海防图:\"这才是汪家要烧码头的缘故!\"
知意忽觉背后有人呼叫她,然后有人递进一张纸条——\"速离码头,石灰遇潮\"。
陆砚生揽她疾退三步,江堤轰然塌陷,汪家埋在淤泥里的生石灰遇水沸腾,灼穿三艘粮船底舱。
\"看票子!\"人群忽然骚动。
江面浮起数十个桐油密封的陶罐,每个都拴着褪色经幡——正是被沉江的蚕户尸骨。
陆砚生银钩破开陶罐,腐泥中竟掺着暹罗龙涎香:\"难怪陈公的轿子要坠江,这是要毁香灭证。\"
沈知意忽然指向燃烧的账册:\"陆公子请看火纹!\"
跃动的火焰里,她竟然通过焦痕竟拼出新安汪氏的密账符号——三团火代表三倍利钱,五道烟竟是五条倭寇航线。
陈璠轿中突然传出箫声,曲调却是嘉靖初年的倭寇行军号。
陆砚生腕间银丝骤紧:\"难怪汪承宗要保你,小小年纪,,如此了得,可惜是女子——二十年前王直夜袭舟山,吹的便是这曲《破阵乐》!\"
知意颤抖着蘸血续写状词,忽见父亲用指甲刻出歪斜小字:\"速查棉田灰烬\"
江风卷着带火星的账页掠过码头,陆砚生忽然纵身抓住残页:\"沈小姐可识得这种纸?\"
焦边处隐约可见双鲤水印——正是严世蕃私邸专用的罗纹笺。
\"当心暗箭!\"老妪突然掷出状纸箱。
淬毒的弩箭穿透三层黄麻纸,正钉在汪承宗遗落的玉带扣上,箭尾黄绫显出严嵩笔迹:\"弃卒保车\"。
知意扶住摇晃的父亲,忽觉官袍下藏有硬物——半枚烧变形的户部火签,编号正是嘉靖十八年棉税案日期。
陆砚生银钩挑开火签夹层,薄如蝉翼的丝绢上,密密麻麻全是蚕户血指印。
码头东侧突然传来裂帛声,二十匹杭绸当空展开。
绸商齐跪:\"求青天为江宁织户伸冤!汪家强征幼女为绣工,三百童女尽丧倭寇刀下!\"
沈明允突然夺过知意手中笔,就着肩头黑血疾书:\"第九十七条,嘉靖二十一年,汪氏以贡缎之名行贩倭之实\"
老推官忽然栽向燃烧的石灰堆,官帽落入江心激起青烟。
陆砚生银丝缠住沈知意腰间:\"沈小姐看仔细了!\"
顺着银丝望去,江底沉着的铁锚竟铸成倭刀形状,锚链上倭文与陈璠扳指暗纹严丝合缝。
知意忽然嗅到父亲袖中苦杏味,惊见那方洮河砚台正在融化:\"砚池里掺了硝石!\"
\"好个毁尸灭迹的法子。\"陆砚生掀开轿帘,陈璠蟒袍内襟赫然别着工部火器局牙牌。
\"难怪要等石灰遇水——硝石遇热则爆。\"
江面忽现数十盏琉璃河灯,每盏都裹着蚕茧顺流而下。
陆砚生挥钩截住一盏,茧衣在火光中显出新安汪氏的暗花押:\"蚕死丝尽,倒是比血书更透骨。\"
知意正欲开口,突见父亲用最后气力在青石板上刻出\"慎\"字,石灰混着黑血渗入石缝,在月光下凝成点点银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