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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瞒着，都先瞒着，等我…等我忙完这一阵再说。”那话季嫋想了很久才说的。
她现在有不能走的理由，医院里还有对她来说比较特殊的人。
季嫋说完就要走出办公室，“正好，到时间了，我刚好推她出去走走。”
那女人那会儿早早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倚着床，看着窗外头的阳光，眼里满是向往和不舍，听到门的响动，看见了窗里头季嫋的倒影，微微一笑，“今儿是你来啊。”
“嗯，走吧，今儿天气好，出去透口气。”季嫋将轮椅给她展开，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轮椅上，刚想给她戴上帽子，却被她拒绝了。
那女人微笑着摇了摇头，“今儿就不戴了，都这么久了，早…习惯了。”
季嫋拿起帽子的手又放下，也遂了她的愿。
两人将口罩戴好，去了楼下，今儿的阳光很大，晒在人身上暖暖的，季嫋低头瞧了眼女人那脸上在阳光下呈现着近乎透明的白，感觉随时就要消散在了这阳光里。
女人抬起头眯着眼也尝试去直视着那太阳，看见天空飞过几只鸟时也很兴奋，她说，“不知道这样的世界我还能看多久。”
季嫋没说话，把唇紧紧抿着，那股异样的难受蔓延了她的整个心房。
女人名叫康锦，是季嫋到了风城中心医院后接手的第一个病人，她也是死神非得从季嫋手里抢走的人。
康锦感染了流脑，但医院没办法给她动手术，因为她脑子里还有个恶性的肿瘤，由于感染了流脑的缘故她也没有办法进行化疗，所以只能用中医比较温和的方式帮助她缓解疼痛，拖延她死亡的进程。
肿瘤像是定时炸弹，现在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而流脑就是加速器，只要流脑导致颅内压升高，她脑子的炸弹就会迅速爆炸，再好的医生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是回天乏术。
季嫋对康锦记忆深刻她的病情是一方面，更主要的一方面是康锦那张长得很像她外婆的脸。
康锦今年五十多岁，她外婆走的那年也是五十多岁，近乎相似的脸，近乎相似的事情又在季嫋的生命里重来一遍。
她那时候很小，外婆生命的最后一个月，她是陪着父亲在母亲拍戏的那儿度过的，外婆临走的时候季嫋才回来，对于外婆的离世季嫋有着太多遗憾，所以康锦人生的最后这几步她想陪着康锦走完。
康锦似乎感受到了季嫋的伤心，伸手握住了她扶着轮椅的手，“别难过小季，人生的最后能遇见你们这群温暖的人，老天还算怜惜我的，不算对我太刻薄。”
“我这一生太苦，早点结束也是好事，我女儿在那头等我也等得久了，该去了。”康锦拍了拍季嫋的手，后又抬头看着那天上，脸上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
那天之后康锦的病情开始急剧恶化，针灸，中药对她的作用也是越来越小，到了那个时候，季嫋已经没有任何法子能帮她。
她一生引以为傲的本领在那时候毫无用武之地，只能默默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看着康锦的生命就那样吊着。
康锦要走的那天，状态一下好了很多，人也清醒了，话也说得利索了，甚至能下地活动了，她要求转出重症监护室，回到她原来的病房里。
季嫋知道那是回光返照，康锦那时候离死已经不远了。
康锦原来病床的位置是最靠近窗子的，阳光最好的地方，也是最能感受温暖的地方。
季嫋坐在康锦的床边，好几次动了动嘴唇，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康锦握着她的手，将鼻尖的氧气管给拿了下来，颤着声音道，“还记得我交给你保管的那个文件夹么？”
“嗯。”季嫋点了点头，咬着下唇忍着眼泪。
“等我走了，你帮我个忙，把这文件夹交给我丈夫，本来是要我想自己给的，但是病来得太快了，我现在也没时间了，你请他一定要在离婚协议上签个字，就说这是我的遗愿。”
“我没通知过他我病了，我说我去旅游，等到他接到我死亡通知的时候，他应该会来的，希望你把这东西交给他，里头有我写给他的信，他会明白的。”
康锦说得平静，拿起了自己的手机，她用得还不是很熟练，她不识字，手机键盘她根本不会用，用手机也只是最简单的打电话，和语音聊天。
可就是这样不识大字的女人，拿出了两张照片，上面是一条条聊天记录，她能每个字一模一样地念出来，更确切地来讲是背出来。
那上头是她丈夫出轨的聊天记录，她拿到照片的时候就叫了家里的佣人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她听，佣人足足念了五遍，康锦还录下了，私下反反复复听了百遍不止，刚知道那段时间她每听一次，心痛地都无法呼吸。
康锦以为的幸福家庭，不过就是凤凰男攀上枝头后在她面前伪装的假象。
季嫋看着康锦看着屏幕扯着唇扬起一个无比苍白而又自嘲的笑，“小季你知道吗，当年我大字不识，觉得嫁了个有文化又长得帅的丈夫，心里不知道有多自豪，我家里是有点实力的，很多人说他配不上我，我以前不这样觉得，到现在真觉得这样满嘴谎话的男人配不上我。”
“配不上我的真心。”
…………
康锦那天说了很多，明明说没遗憾的人，那时候讲出来，人生竟全是遗憾。
她走的时候很安详，甚至说得上是快乐，也许死对康锦而言真是解脱，这世上早就没了她留恋的东西了。
康锦给季嫋留下了最后的两句话是：
“在那头见到你外婆的时候，我会告诉她，她的孙女是名很优秀的医生。”
“祝你幸福，小季。”
季嫋忘了那天自己是怎么从病房走出来的，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地走到走廊尽头的垃圾桶旁边，就开始疯狂地呕吐，边吐那泪也再不停地滚下来，到最后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季嫋才扶着旁边的地站起来。
于景深听到动静就赶了过来，一直跟在季嫋后头，将水给她递上，“缓一会儿吧，怀孕了情绪起伏不要这么大，对胎儿发育不好。”
季嫋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能隐隐感觉到小腹的不适感，仰起头朝天花板看着，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心绪平稳一些，泪珠又沿着眼角滚了几滴，她赶紧抹去，缓了好一会儿，那泪才停止掉。
于景深隔了一个座椅坐下，看季嫋心情平复了一些，开口唠了些别的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们都没注意到躲在走廊另一头偷偷听他们对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