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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到了，观音岭上呈现出色彩斑斓的五花山景色，宛如山上住着一位美术大师，精心绘制成一幅精美绝伦的油画。野核桃熟了，山榛子熟了，柞树结的橡子也落了一地，松鼠开始了繁忙的冬储。田野上一派金黄，那些种植玉米、大豆的人家开始赶着牛马车起早贪晚收获庄稼了，人欢马叫的村子开始变得喧嚣、热闹起来。
黑木耳菌地已经没有人了，留下的只是满地灰色的菌袋，委顿在秋风中，经历过半春一夏的风雨，它们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也长不出黑木耳了，将所有能量都奉献给了大地。
乔福林的黑木耳大部分卖给大庆采油厂，其他的卖给青岛纺织厂，所以他20万袋黑木耳不但没有损失，相反却获得了大丰收。他一共纯收入12万元。当他把这个喜讯告诉李萍和岳父李发时，两人讶异之余也表现得空前激动，他们咋都没想到，乔福林竟然把黑木耳产业搞成了，而且还赚了大钱。要知道，乔福林和李萍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一年也就一万多块钱，而眼前这个黑瘦如猿的人，竟然拿回来12万，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李发乐得合不拢嘴，连说了几个好，他说：“福林，我当初没有看走眼，你是好样的，你用自己的艰苦努力和汗水，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还带领乡亲们致了富，我佩服你！”
李萍却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说：“当初你搞黑木耳时，我横扒拉竖挡着，净给你泼冷水，福林，对不起！”
“你是该好好检讨检讨自己，”李发故意板着脸道，“当初福林多难啊，没有资金技术，没有一亩菌地，可你不但不支持，却还激烈反对，唉，要不是福林有股不服输的韧劲，搁在一般人身上恐怕早就打退堂鼓，或者半途而废了。”
乔福林说：“爸，你这样说李萍，她有点冤枉，其实在我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李萍还是坚定地支持我的，不然，我恐怕也坚持不到现在。”
李萍脸红了。
李发说：“你这是怕她难为情，在为她找借口，我咋没看见她支持你呢？”
乔福林揽过李萍的肩膀，在上面亲昵地晃了晃，说：“她虽然嘴上说不同意我搞黑木耳，但其实行动上支持，是在暗中支持呀，是不老婆？”
李萍不好意思地笑了，说：“爸，为了庆祝福林的黑木耳大获成功，咱今晚下饭店，犒劳犒劳福林，你想吃啥，我请客。”
李发说：“好啊，我和福林好久没一起喝酒了，姑娘你整点好吃的，给福林增加点营养，你看福林造得像个野人，瞅着都让人心疼。”
乔福林说：“还是我请吧，这几年我基本不着家，在山野里真的快成野人了，也没精力照顾家，都是李萍在操持着，我觉得心里有愧于她。李萍你想吃啥，咱随便吃。”
李萍听他这么说，眼里就汪了一窝泪。这时儿子乔小盼放学回来，乔福林堆起笑脸想跟他说几句话，可小盼却没搭理他，只是冷冷地瞄了乔福林一眼，就朝自己卧室走去。
在家里给老婆孩子做了两天饭，乔福林就开着越野吉普车回了柞树村，他惦记其他耳农的销售情况。然而他震惊了，率宾河两岸的柳树丛里突然堆满了被扔弃的黑木耳，河面上也飘散着黑木耳。他连忙来到关大壮家，打探情况。关大壮家门前堆满了石头、沙子，门前停着一辆农用四轮车，上面装着两吨水泥，关大壮和几个邻居正往仓房里卸水泥。
关大壮开始筹建新房了。
乔福林走过去把后背递给车上的关大壮，关大壮搬起一袋水泥刚要放在他肩上，见是乔福林，又把水泥放下了，“大林哥，你咋回来了？”
乔福林说：“心里有事，在家呆不住。”关大壮把水泥放在一个邻居肩上，说：“你进屋喝茶去吧，这活暴土扬长的儿太脏，不用你干，我们几个一会儿就干完了。”
乔福林说：“脏了不会洗吗，别磨叽了，赶紧把水泥给我。”关大壮迟疑了一下，看乔福林的目光不容置疑，就把一袋水泥轻轻放到他肩上。
不一会儿水泥卸完了，邻居回家冲洗灰尘，关大壮拍打着手上的粉尘跳下车，乔福林说：“大壮，你家黑木耳没扔掉吧？”
关大壮怕打着身上的粉尘，周围腾起一团灰色的烟雾，说：“大林哥你放心，我的黑木耳好着呢，咱就是穷死、饿死也不能干那些伤天害理的缺德事。”
乔福林松了口气，怕打着身上的水泥灰，说：“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我刚才路过率宾河，看见河套、河面到处都是扔弃的黑木耳，心疼啊！”
这时关大壮媳妇端来一盆清水，两人边洗脸边说话，关大壮说：“这叫罪有应得，谁让他们当初挣钱挣黑了心呢。”
乔福林接过他递来的肥皂，在手上打肥皂沫，说：“其实我也有责任，当时只顾自己的黑木耳，没有极力阻止他们，不然他们也不能造成这么大损失。”
关大壮把毛巾递给他，说：“你别自责，跟你有啥关系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时他们被黑木耳的一片大好形势冲昏了头，谁劝都听不进去，连侯支书都不好使。”
乔福林擦完脸，把毛巾递给肖金玉，说：“是啊，听说老支书侯宝山训斥了二迷糊他们，可没管用，他们头脑发烧了，压根听不进去。”
肖金玉说：“他们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回好了，偷鸡不成反倒蚀了把米，遭受这么大损失，看他们以后还敢坑人不？”
二迷糊是含着眼泪将自家十多麻袋黑木耳干品倒进率宾河的，他抓起一把黑木耳，仍凭他们随风跌落在河面上，转瞬就被波浪冲走了。他看着渐渐飘走的黑木耳，喃喃自语道，亲娘哎，飘走的可都是钱啊，老天爷呀，你当初咋就不咔嚓打个响雷炸醒我呢，唉，活该，谁让我黑了心做损呢，我该倒霉，我该赔钱，我该倾家荡产，这些都是报应……突然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接着他每撒一把黑木耳就抽自己一个嘴巴。最后，他的两边脸颊肿得像个猪头似的。待最后一把黑木耳洒向河面，他噗通跪倒在河边，呜呜痛哭起来。
二迷糊是突然失踪的。佟凤凤找到侯宝山家的时候，他已经3天没回家了。侯宝山心里一沉，担心他因黑木耳损失想不开而投河，就带领刘石头和孙俊等人沿着率宾河寻找了两天，仍然不见二迷糊的踪影。佟凤凤哭得死去活来，说不该那天晚上骂二迷糊，是她把儿子逼死的。侯宝山让妇女主任和葛亚丽尽力安抚佟凤凤，让孙俊带人进观音岭寻找，仍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没了儿子，佟凤凤不想活了，叫嚷着喝农药。葛亚丽和妇女主任把农药抢走，把她家仓房的绳子也藏了起来，白黑轮班看护她，就怕她自寻绝路。
关大壮家起了四间砖瓦房，一下子在柞树村引起了轰动，甚至惊动了附近的万鹿沟村和闹枝沟村，他成了人人艳羡的致富典型，甚至有人用浪子回头金不换来形容他。有些妇女们就开始拿关大壮来教训自家懒蛋不争气的男人，说你看看柞树沟的关大壮，蹲过监狱的，咋样？出来后重新做人，勤勤恳恳种植黑木耳，才几年光景，人家就起了四间铮明瓦亮的大瓦房，多了不起啊！
那些被教训的男人羞愧难当，偷偷起了宏愿，老子他妈差啥呀？关大壮多了个啥呀，不也是两只胳膊两条腿吗，让老娘们羡慕的哈喇子多长，恨不得关大壮是自己的男人才好，你们瞪着瞧吧，老子明年也搞黑木耳，也建四间大瓦房，看你们还羡慕人家爷们不。于是，一时间柞树村成了附近村屯男女“朝拜”的地方，那些女人大多是嫁出去的，就以回娘家为借口回到柞树村，回到娘家还没喘口气，就直奔关大壮家而去。附近村屯来“朝拜”的男人们，一是怀揣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想法一探究竟，二是真心想来开眼界、取真经的。
其实，刚开始关大壮没想把房子建得这么宽敞、漂亮，是乔福林帮助他参谋、设计的，关大壮当时还很为难，说：“你整得这么漂亮得花不少钱啊，我攒的钱哪够啊？”
乔福林说：“差多少钱，我借给你。”
关大壮还是不开窍，说：“我建三间大瓦房就已经在柞树村冒泡了，也够住的，如果再增加一间，岂不是太浪费、太能嘚瑟了？”
乔福林说：“你娘打小为你操啐了心，你不是上房揭瓦，就是下河摸鱼，再不就是像钻山豹一样钻进观音岭盗猎，你爸死的早，你妈为了拉扯你们姊妹几个一直都没改嫁，现在在万鹿沟你姐姐家住，据说你姐夫为此时常耍酒疯，意思是明明你妈有儿子却住在姑娘家，指望他们养老送终，心里不舒服，你说，你妈在那住的开心吗？”
关大壮是个孝子，听到这话不仅潸然泪下，说：“大林哥你别说了，我听你的，就起四间大瓦房，我要让我姐夫瞧瞧，我关大壮不是以前那个浑球关大壮了，我也开始干正事了，我能养活我妈了，等把房子建起来，我就把我妈接回来让她好好享福，天天吃肉，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
乔福林说：“这就对了，等你把瓦房建起来，我亲自开车和你去万鹿沟村接你妈，咱也长长脸风光一回，把你妈接回来享福。”
初冬的一天，乔福林和关大壮把她妈接了回来，车子刚拐过胡同还没到家门，关大壮7岁的儿子就点燃了鞭炮，噼噼啪啪的声音震响在柞树沟的上空，硝烟的味道虽然涩辣，但喜兴的遍地红色碎屑，却预示着柞树村红红火火日子的到来。
关大壮他妈被儿子搀下车，就是不敢进门，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高大的贴着彩绘瓷砖门楼，以及刷着黑漆的嵌着铁环的大铁门，会是儿子的家。这小子以前把家过得那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常靠喝稀粥度日，是个混不吝的淘小子，可他怎么就突然着调起来，有了钱，起了这座即使想破脑瓜子也想象不到的四间大瓦房的呢？老太太不肯进门，不敢迈步，大孙子清亮亮地喊了声奶奶，进院吧，这真的是咱家。可老太太还是一脸惶惑，不肯挪动脚步。关大壮急了，背起老娘噔噔噔进了院子，登上三级台阶，放在屋前的水泥地上。
老太太看见瓦房上面盖着红色钢板，在阳光照射下呈现出红艳艳的光芒，房子的墙面铺着洁白的瓷砖，四扇落地大玻璃窗一人多高，上面贴着大红的剪纸喜字，屋前铺设了三米宽的水泥地，半米高的不锈钢栅栏焊接在外面。老太太突然担忧起来，说：“大壮啊，你是捡了狗头金，还是挖到了老山参啊，你咋一下子这么有钱了呢，再不就是你打死了大猫（东北虎），卖了虎皮虎骨？这可是犯法的啊！”
关大壮笑说：“娘，你咋还拿老眼光看待我呢，你就进屋吧，儿子这次没犯法，是靠自己的双手挣的钱。”
“就凭你？”老太太还是不敢相信，说，“整天抓鱼打猎，净给我惹是生非的玩意儿，你自己挣的钱，我咋那么不相信呢？”
肖金玉捥起婆婆的胳膊，说：“娘，真是大壮自己挣的钱。”
“真的吗？我咋像做梦似的呢。”老太太摸摸白瓷砖说，“这墙面真好看，又白又滑溜，比皇帝的金銮殿还敞亮。”众人就笑了。
进到屋里，老太太更加吃惊了，不仅儿子的房间里安放着大彩电，就是她的房间里也贴墙安放了一个彩色电视机。老太太来到厨房，看见通体贴着白瓷砖，新灶新桌新餐具。
关大壮说：“你再参观一下咱洗澡的地方。”
老太太说：“咋的，你把澡堂子搬到家里来了？吹牛吧？”
关大壮只是笑，搀着老娘来到卫生间，老太太看见一个大浴缸砌在墙边，上面是一个莲花喷头，一个全自动洗衣机摆在旁边，淡蓝色的面盆上面，是一块铮明瓦亮的大镜子，明晃晃地映现出一个苍老、蓬头的老太太，那是她自己。老太太看见镜子里自己的一缕白发散落在发髻外，连忙沾了点口水在手掌上，把那缕头发掖进发髻。
参观完毕来到客厅，老太太看见一个四米多长一人多高的大衣柜靠墙立在一边，一排沙发的皮革上油光可鉴，沙发前放着一个玻璃茶几，上面放着一套闪烁着青幽光泽的茶具。关大壮让她在沙发上坐下，老太太先用手在上面按按，小心地把半个屁股坐上去，说：“真暄乎。”
大家又乐了。
“大壮啊，你这是过上了皇帝一样的日子啊，”老太太看着儿子的脸，感慨地说，“嗨，就是皇帝恐怕也不如你啊，你瞅瞅你家，金銮殿也不如你家宽敞、好看啊，还有这些彩电、洗衣机、沙发啥的，皇帝那时候哪享受到这么好的生活啊。”
“你说的对啊，大嫂，”侯宝山说，“皇帝那是旧社会，咱现在建设的是新社会，奔的是小康路，他哪能比啊！”
老太太说：“侯兄弟，你家肯定比这还气派，还漂亮吧？”
侯宝山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那你可抬举我了，老嫂子，我还得奋斗几年，才敢跟你儿子比啊。”
老太太露出只剩下几颗牙的豁嘴笑了，说：“那你可被我儿子落下了，大兄弟，不是老嫂子批评你，你这个支书得加油干呐。”
“你说得对，我得挽起袖子加油干！”侯宝山说。
老太太突然想起什么，看着关大壮说：“不对呀，你小子脑瓜子笨得像个葫芦，你咋挣的那么多钱？”
关大壮就把自己蹲监狱，乔福林帮助他家种植黑木耳，以及自己出狱后跟着他扩大种植规模，发家致富的事说了一遍。
老太太颤巍巍地站起来，四下寻找着什么，说：“贵人呢？大林子，大林子……”
乔福林凑到老太太跟前，说：“大婶儿，我在这呢。”
“贵人啊！”老太太突然给乔福林跪下了，说：“你是俺关家的贵人啊，如果没有你帮衬、带领，俺家大壮还是个受穷的混蛋呢，俺给你磕头了。”说罢她就要给乔福林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