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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中有两处地方，最是容易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一者是皇城中的青衣衙门，二者是康福坊中的一品楼。
“询弟果然甚解风情！”徐知诰畅怀大笑，指向在堂中安坐的林安心，“询弟可识得此人？”
“好，你且退下。”徐知诰很有风度道。
入江北，渡长江，轻车简从的桃夭夭很快到了金陵。
在李嗣源走后，桃夭夭在屋中翻看了半晌书，忽然将贴身丫鬟叫了进来。屋外秋雨未停，雨打青槐，声音清脆，桃夭夭已经站起身，吩咐丫鬟道：“备车，我要出远门。”
这一幕，恰好落进了堂中一人眼中。
徐知诰脸色变了，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徐知诰摆摆手，示意林安心不用说下去，“天意如此，询弟该得长寿，我等又何必强求？况且，我要的本就是他的权，而不是他的人，留他一命又何妨？”
侍从摇摇头，“救不活了。”
徐知询慌忙起身，面露惭愧之色，接过酒杯。
徐知诰看着徐知询，没有要接酒的意思，徐知询也看着徐知诰，没有要退却放弃的意思。
“如此正合我意。”徐知询明显松了口气，安稳的坐了下来。
只是瞬息之间，徐知诰恢复了脸上的笑容，不过这笑意怎么看都不如先前那般自然了，他眼神闪烁如同左顾右盼，“询弟此言差矣，此酒乃是愚兄诚心祝愿询弟的，怎可分而饮之，愚兄一番心意，哪能少去一半？”
这人是个伶人，名为申渐高，善奏三孔笛，颇有名气。昔日曾受权贵欺压，蒙徐知诰解围，一直对徐知诰怀有感恩之心，今日也是由徐知诰请来助兴的，方才已经有过表演。
可是琵琶声未必一直都如珍珠落玉盘，在某些时候，它也如惊雷落地，让人心惊胆颤。
侍从领命而去。
“至少今日见不着。”军情处负责人道。
徐知诰与徐知询相对而立，眼神碰撞，比刀剑相交还要危险万分。
“多谢大人！”说罢，申渐高毫不客气抓了金钟，抱在怀里，如同怀抱一个美人一般，向徐知诰谢罪道：“仆已醉了，不敢再在此间放肆，请大人准仆去歇息。”
“这般说来，今日徐知询去徐知诰那里赴的宴，本就是一场鸿门宴？”
徐知诰怔了怔，随即很好的掩饰过去，故作好奇道：“美酒在前，询弟何不即饮，莫非嫌酒不好？”
“这……”
他们当然无法理解，因为那种文风早已不复存在。
酒，当然是毒酒，很毒的酒，喝下就得死，任谁都一样，哪怕有解药，稍晚一步也没用。
“这倒是有趣。”
侍从手中的托盘上有一上品金钟，徐知诰站起身，自金钟里倒了一杯琥珀色的美酒，一看就知绝非凡品，他来到盯着林安心目不转睛的徐知询身前，笑着对他道：“询弟果然是性情中人，不过乐声虽好，却也莫忘了饮酒。这是愚兄新得的好酒，一直未舍得拿出来，今日难得与询弟相聚，自当美酒配英雄。”
徐知诰接着道：“向来听说你才艺双绝，尤其弹得一手好琵琶，令满金陵城交口称赞，不知今日可否一见？”
史书说这一时期，“（徐知诰）勤俭宽简……上下悦服……（徐）温虽遥执国政，而人情颇已归属于帝（徐知诰）”，徐温由是对徐知诰分外忌惮，有人劝徐温道：“居中辅政，岂宜假之它姓，请更用嫡子知询”，徐知诰在“刺知”这件事后，立即上表，自请出镇江西，但结果却是“表未上而温疾亟，遂止。”而后不久，徐温病卒。
“奴家献丑了。”林安心清清淡淡的回答。
然而任谁都知道，这种严峻、尴尬的氛围，就如同张紧的弓弦，必然不会持久下去，一定会在片刻后爆发。只是爆发之后会如何？利箭离弦之时，杀意将无法再掩盖半分，届时水落石出，鱼死网破。
众人循声望去，伶人申渐高已经起身离座。他来到徐知诰与徐知询面前，笑嘻嘻地说道：“两位大人兄弟情深，便是仆这等小人见了，也不禁感动万分，然则这美酒却如美人，在杯中犹如在榻上，早已除却罗衾，可如何忍受得了这份冷落？两位大人不体谅美酒心意，仆可是怜惜得紧！”
桃夭夭看向屋外，“吴国。”
前者知道的人不多，故而能将其中轶事拿出来炫耀的，多是王公贵族、达官显贵，后者却是金陵城中文人雅士趋之若鹜的所在，每日里聚集了不知凡几的富商才子。
这才向徐知诰行礼，睁着醉意朦胧的双眼认真地说道：“如此美酒，饮一杯怎么够？还请大人将其尽数赐给仆，也好让仆多多享受一番。”
“兄长赐，不敢辞，多谢兄长。”徐知询十分感动，闻了一下酒香，赞一口好酒，举杯就往嘴里送去。
“为何？”桃夭夭问。
当然，这种区别，并非简单拿金陵与洛阳对比就能看得出来的，到了金陵城的桃夭夭，虽也感觉到了南北差异，却还不至于如此明显。
两年前，吴王杨溥称帝，如今的吴国已经不能称之为吴国，而应该称之为吴朝或者是大吴了。
青楼虽不是妓院——窑子才是妓院，青楼女子虽不是妓|女——而是清倌人，但其间的“主人”毕竟都是艺伎，自然不会欢迎别的女人进来争风吃醋。
“是……”
徐知诰立即挥手撤去堂中歌舞，只留了当中一张蒲团，林安心施然就座，也不多言，颔首低眉、纤手浅弄，清幽的乐声袅袅升起。
“哦？”
秋风卷动帷幄，凉意竟似在刹那间如同寒冬料峭，刺人骨髓。
满金陵城的达官显贵都知道，徐知诰、徐知询两人是势同水火，不将对方抽筋扒皮不会好受，不将对方打落深渊都不会睡一个安稳觉，但两个当事人却好似对此一无所知。任谁见了他们这番和睦相处、对饮欢笑的模样，都会这样怀疑。
“徐知询到金陵来已有多久？”桃夭夭问。
“可是……”
不能不有趣。
推开窗，桃夭夭看向不远处的一品楼，时近黄昏，一品楼前已经车马喧嚣，游人如织，听身后的此地军情处负责人向她介绍与一品楼有关的风物人情，她慵懒眉眼微微挑了挑。
徐知诰仍是笑意浓郁，只不过眼底闪过一丝狠辣之色。
徐知诰面色凄然，竟似要落下泪来，他沉默了良久，叹息道：“给申渐高的家人送去抚恤。”说完他又加重语气补充道：“厚加抚恤！”
“已有月余。”
桃夭夭也到了康福坊，但却没有去一品楼，而是在一品楼附近寻了处客栈住下。一品楼来者不拒，笑迎天下宾客，却唯独拒绝一类人：女人。
酒杯到了嘴边，徐知询忽然停下动作，杯中美酒没有倒进嘴中。
申渐高走了，徐知诰脸上的笑容终于不再有异色，他对徐知询道：“询弟安坐，你我继续畅饮！”
桃夭夭抵达淮泗的时候，秋雨已停，一向雷厉风行的她却并没有将马车舍弃转而骑马，反而让马车放缓了速度，不紧不慢进入吴国境内。
徐知诰举起酒杯，笑着对徐知询道：“虽说询弟先前在金陵长大，但这些年却少来金陵，不知对金陵城中近年来兴起的风物人情，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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